《与你有关的幸福》 Chapter00 破灭 万物不清,寂音回盪整座冰场。 昏暗的黑潮没有秩序地描摹上空一片静默的边界,仅有的一盏灯光落在无人欣赏的舞台,却恰恰好地聚拢在女孩身上。 地表上的冰晶在暗中闪烁光泽,丝绸的衣着亦是。 只见名少女在亮光的剎那闭上了双眼,并且像隻优雅的天鹅一样缓缓张开她的双臂,深沉的旋律奏响,触动满世,哀思的和弦抚不平心灵连绵的忧愁。 盛槿徐缓睁开乌眸,任凭音节顺着轻重起伏砸在心上,萧萧升烟的白雾在寒透的徬徨中漫漶交织成网,混沌的黑像极了一滩死水。 少顷,她拾起七零八落的碎片胡乱拼贴成自己,脚下步伐不徐前行,刀刃平直地在冰面上滑出一道痕,起行的仪态很是优美。 柔软的光恣意贪恋这道婀娜的身姿,线条优美的舞姿流畅自如,如时夏飘絮的柳枝一般婆娑摇曳。 「接下来,我们将有请本次锦标赛的冠军,孙有霏选手来为我们发表得奖感言......」 新闻播报的声音时不时穿刺她的耳膜,像是始终挥之不去的梦魘。 「大家好,我是孙有霏......」 别说了。 「啊,您问我有没有崇拜的对象吗?」 别再说了。 「有的。我崇拜的对象呢是比我还大一届的学姊,她……」 「就是大家都认识的——盛槿学姊。」 如果她可以在再跳的高一点...... 只要她再跳得更高...... 必须跳得更高...... 再跳高一点...... 空无的灵魂迷离在萧瑟之境,身上背负的煎熬无人知晓。 「啊——」 就在双膝跪地的那一刻,盛槿彷彿听见冰镜碎裂的声音,狼狈的影再次碎成残破。 她却只能不堪的在一片模糊中,復又沾染鲜血去拼凑。 Chapter01 折翼(1) 五月末的雨来势汹汹,空气黏糊使人燥热难安。 满城绿意被锁在阴暗潮湿的牢笼里,灰雾濛濛的天漫着迷茫无解的压抑,量產的焦灼片刻得不到机会释放。 摄影棚时不时暴露的闪光与窗外渗进的幽暗离析,工作人员的身影在棚内来去匆匆,为的是要在拍摄开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盛槿一早就随经纪人来到拍摄现场,现正敛着眼坐在化妆台前给化妆师操持待会儿拍照的造型。 女人骨相深邃神似混血,皮肤细緻的光滑令化妆师在给她上底妆时都忍不住讚叹:「哎呀,你这儿肤质好的我给你上了粉底我都觉得可惜!」 「脸型也很完美,修容都可以免了。」 「是你们过奖了。」盛槿靦腆地笑笑。 她的长相虽非平淡的类型,还可以说是有些衝击性,然而相当早起准备的她却没有露出不悦的冷脸,全程面露微笑反倒还多了几分随和。 气氛和乐,几个人也就没有什么顾忌地聊开了。 不过多久,化妆室的门被敲了敲,盛槿的经纪人踩着跟鞋推门而入,手上还提着几杯咖啡:「咖啡是盛槿给大家准备的,这次合作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化妆师各个讶然,见状,盛槿仅是谦虚地笑了笑:「大家一早辛苦了。」 化妆师们没有特定负责的团队,平时接的业务也看多了各种耍大牌的艺人或刚踏入这个圈子的小明星,盛槿不但没有摆出架子,更是在开工前两个小时就抵达现场,礼貌的态度在她们眼中也是大大的加分。 对她这个轻松接到轻奢代言的素人模特是讚赏有加。 盛槿工作时基本不怎么说话,偶尔在闭目养神时还能听化妆师们聚在一起讨论八卦的低语。 她闔着双眼,直到经纪人前来拍了拍她的肩提醒才松开:「小槿,待会儿出去的时候,切记切记,一定要带着微笑打招呼,知道了吗?」 进入演艺圈是盛槿去年刚回国的事,犹记当时的她打算面试某部电影里的小小配角,戏份不多,说是临演也不为过。 而她正是在试镜的片场遇见了现在的经纪人明宣雅。 后来兜兜转转发生一系列的事情,到了最后她签下合约,正式作为公司旗下的签约模特。 今天并非盛槿作为模特第一次接到杂志摄影的工作,她这一年来还是有过不少小型拍照的经歷,只不过这次大有不同,是一国际知名品牌拋来的橄欖枝。 怪不得需要如此战战兢兢,深怕得罪品牌方大佬。 「知道了。」盛槿乖巧应声。 这次的拍摄也并非她个人的场,即将与她一起参与摄影的人还是目前模特圈内最受瞩目的新星。 经纪人当初也不怕她作为一个素人和名气比她高的模特合作会被网上轮番的骂,一收到通知便应下了这份工作。 盛槿本人并不是很以为意。 反正娱乐圈里有天赋的大有人在,拥有顶配的外貌条件在这个圈子里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随时都有大把的人会被取代、被这个世代淘汰。 所以她不在乎什么名气,更不要求自己一定要闯出什么名堂,凡事只要「体验」过就好了。 「不过小槿,你读的科系跟模特这个职业没什么关係吧,我还记得你曾经活跃在体坛,怎么就想进圈工作呢?」这时化妆师正在给她的头发喷上定型喷雾,没有恶意,单纯好奇地问。 盛槿才刚入圈一年,网上关于她的背景资料依然稀缺,没人么人知道也是正常的。 闻言,她藏在衣袖底下的指还是不自主地紧捏,面上的笑容可为是虚晃一招,「有机会尝试不同类型的工作何尝不是一种增添人生经验的方法?生命有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就会去做。」 就像她就读大学期间也没有被所学的专业侷限,一向秉持「人生只有一次」的哲理去发展自己无限的可能,她选择挪用以前比赛得来的奖金去学习不同技能,进行全方位的探索。 在同儕们毕业后在寻觅工作或是选择继续升学的同时,她毅然决然给自己留两年的休息时间,多去不同地方开拓视野。 两年间她去了无数个国家旅行,挑战不曾挑战过的刺激,如此摸索自己的极限。 她从不浪费时间去思考所学的究竟适不适合自己,毕竟岁月不等人,能不能从中获得成就于她来说更为重要。 十分鐘后造型终于完定,工作人员前来敲门通知开始拍摄,出场前化妆师再替盛槿把脣妆补好,便同明宣雅一起目送她提着裙的身影前往摄影棚现场。 盛槿走进棚内,与她一起拍摄的女孩也早已就定位,见她来,很是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许是拍过许多广告,女孩是一派熟悉的轻松。 「你好你好,我是徐凝烟。」不待盛槿应声,她又兀自凑上前,「哇啊,你真的、真的长得好漂亮啊!没想到本人跟洋娃娃一样精緻……」 盛槿不动声色地往后挪动后颈,浅笑温和。 她自然是知道徐凝烟这号人物,早在她进圈之前就知道了。 「您好,很高兴这次能与您一起合作。」面对她不吝嗇的夸奖,她的回答就略显官腔。 徐凝烟生性乐观,对她稍显冷淡的回应没受到太大的挫折,反而大方地拉着她的手,向导演表示可以开始进行拍摄了。 这是盛槿第一次跳脱萤幕看见真人,拍摄中途心下不得一再感叹,徐凝烟不愧是被称为模特界最具有潜力的新人。 无论是因应氛围的表情管理、摆拍姿态的协调性,还是可以与镜头自然的眼神交流,都能看出她的敬业以及热爱这份工作所以想做到完美的决心。 更重要的还有,她那与生俱来的自信,自己完全追赶不上—— 「卡!」导演喊停去检查拍摄结果,却看得他眉头紧蹙,显然对方才的几组照片非常不满意。 赫然一声怒吼,让在场的人不免受惊:「盛槿你怎么回事?表情要多生涩就有僵硬,你是来当陪衬的吗?背景板的色彩都比你还突出!」 兴许是受到方才化妆师的话及徐凝烟的影响,盛槿表现的不尽如人意,导演原先的耐心也近乎快被她的分心给消磨殆尽。 经由这么一遭,先前有正面的反馈,现在当然也会有不同的声音出现。 「就说吧,这一次的工作怎么可以找新人……」 「凝烟工作那么忙,但哪次不是拍一条就过?」 那些批判的话狠狠割裂盛槿的耳膜,所有密切关注自己的眼神,更全都是在责怪她这个扯后腿的…… 比起被导演直接的批评,听不得的攀比更让盛槿感到无所适从,耳梢灼烫的热度迅速蔓延。 然而在这样庞大的压力下,盛槿仍然只能故作轻松地牵起一抹不失礼貌的职业微笑,而后她郑重地向在场的工作人员们致歉,并且请求导演让她再拍一次。 在无人发现的角落,只有盛槿自己知道。 她的身体是自由的,心却是一再的、反覆的往深渊下坠。 Chapter01 折翼(2) 盛槿所属公司没有给她安排私人助理,所以后续的处理通常都由她自己解决,包括换装、卸妆还有下班这件事。 不过今天的策划规模在业界声势浩大,徐凝烟那出手大方的经纪公司提供的服务相当周全。 外头被暴雨糟蹋的人间色块斑驳,不知何时雨声的哗然无息而止,盛槿对镜让工作人员帮忙卸妆,坐在位置上的她却双眸失神,一昧的任人摆佈,活脱像个没有灵魂的精緻布偶。 没有一点完成任务后的成就感和喜悦,盛槿无法欺骗自己,心中的那块空白根本无法被填补。 而她又想起方才结束摄影后,意外在厕所隔间听到明宣雅跟徐凝烟的经纪人在一起的对话—— 「小烟是在看过盛槿的照片后跟我说,觉得她很适合。」对方点点头,续道,「所以她便请求我们大boss让盛槿作为这次自己代言的搭档。」 后面的对谈让盛槿愈听愈心寒,都是明宣雅在替她今天的表现赔笑的场面。 盛槿躲在隔间,无地自容。 她背靠在墙上,自嘲般的勾脣,水雾浸润的迅速使她看不清天花板的面貌。 从头到尾都不是因为她有能力,所以才有资格。 直到化妆师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休息间,盛槿机械化的肢体才有了反应。 她忽然很想吹吹风,于是起身给窗留了点空隙,檐下的边沿时不时有雨水溅落,指尖自是难以倖免的被下坠的凉水砸湿。 盛槿心脏一抽疼,委屈便无所遁形。 她从窗面向高楼大厦之间的狭窄,只见云隙拼了命挤出缕缕光丝褪去万里的清冷死寂,雾濛飘散远离都城,崭新的气流开始循环通透。 雨停了,对盛槿来说却只是暂时性的表徵。 这场雨还会再下的。 残雨的悲鸣,唯在她心上反覆流连不去。 「盛槿?」休息室的门被人象徵性的敲了两下,来人随即破门而入,而她一进来就是一顿质问,「你怎么回事?喊了好几次都没人回应。」 一年的相处不算多也不算少,至少这期间盛槿是摸透了明宣雅的脾性,只要不反驳她,以后还是会好好的。 于是盛槿默不作声地看着地板,准备好接下不可免的挨骂。 岂料,她料想中的事情不但没有发生,明宣雅也没有想像中不耐烦。 见她一副任人宰割的消极模样,明宣雅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坐吧,我来是要跟你谈点工作上的事。」 作为盛槿的经纪人,她也是平时业务往来的沟通窗口。若是有适合的新工作,第一时间便会由她应下,最后她才会跟盛槿进一步做交涉。 明宣雅无意装作黑脸对她,但毕竟盛槿还是个出顾茅庐的新人,若是不谨慎对待每一次的任务,那往后她的每一条路势必都会走的很艰难。 可是她不知道,盛槿的重心从来都不在这里,又或者应该说——她只是漫无目的的在每一次的矛盾中去寻求刺激,好似这样就足以抹灭伤痛。 「《我在明天等你》的剧组给你发了工作邀约,虽然不是剧中主要的角色,却是推进剧情的关键人物。」明宣雅将提前拿到的剧本递给盛槿,「剧组方也知道你有练习花滑的经歷,认为你一定能很快适应这个角色。」 眾所週知盛槿高中时是滑冰选手,这点在她退役后并没有刻意隐瞒。 捕捉到几个敏感词,盛槿一时半会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坏了:「花滑……选手?」 明宣雅没察觉她的异样,继续解释:「让演员花几个月的时间去训练太浪费时间跟精力,否则这么大一部ip的电影也不可能会找没有演戏经验的你。」 此番话另有弦音,若盛槿不接,未来很难保证不会被人詬病。 盛槿可以不在乎知名度,可她同样很清楚不能给大眾留下对自己不好的印象,否则日后退圈也难以生存,外出都有可能是被人指点的存在。 简言之,这次根本由不得她任性逃避。 盛槿早先就了然娱乐圈内部的生态既现实又残酷,但起初决定进圈的时候,她不曾想过自己的运气会如此差劲。 盛槿颤抖着手捧起剧本详读,明宣雅后面在说些什么她根本没仔细在听。 只听明宣雅在临走前给自己留下最后一句,像是在给她机会,字字句句却又都是不可以违抗:「目前男主选角还没定案,估计还要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去乔,这是一个大好机会,你回去好好考虑。」 她不能接。 她不能…… 霎那,脑海中接连闪过几个泛黄的画面,耳边伴随那些黑影的人声,却是若即若离、混淆不晰,鬼祟的躲在角落不知道在窃窃私语讨论她什么。 盛槿痛苦地捂住耳朵。 门板喀擦紧闭的那瞬,盛槿才猛然缩眼,神魄如从惊魂里抽离。 半晌,她把脸埋在掌心,直到呼吸逐渐恢復平缓。 她是真的……把自己逼到走投无路了。 ? 盛槿换好装,拖着浑噩又疲乏的身子乘坐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 高跟鞋落地的声音鏗鏘有力,响彻停满车却又寧謐幽微的空间,驀地,声音停了。 是盛槿杵在缴费机前左右晃脑,而她实在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忘了把车停在哪区的一天。 现在往左走也不是,往右走好像也不对,一来一往之下,盛槿内心的焦躁不免开始急速分泌。 现在还有好多事等着她去做啊。 无奈她身上总是有个不变的定理,只要心里越是急躁,她就越是什么都做不好,果不出其然,她的脚一拐,鞋跟马上脱离鞋底往旁边扭断。 崩的措手不及,盛槿一时之间失去了平衡,立马跌坐在地。 握在手上的剧本也不慎飞出。 盛槿疼的握住迅速红肿的脚踝,「嘶」的一声咬紧牙关,痛的让她崩溃心道,今天简直糟糕透顶! 即使没什么人气,但作为半个公眾人物她在外还是要注重形象,导致现在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洩,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她才伸手要去捞掉落在不远处的本子。 她却迟了一步,在手指即将碰到剧本之前,一隻不算陌生的手比她早一步拾起,然后意想不到的人就蹲在了她眼前。 女人身后还有几名黑衣男子,似乎是对方公司遣派来保护人身安全的保鑣。 盛槿不可置信的盯着来人:「徐小姐……?」 「能站起来吗?」徐凝烟比较要紧她的伤势,于是让盛槿搭着她的手重新站起来,「来,我扶你。」 盛槿藉着支撑得以站起,但瘫软的脚险些让她再次坠落,得亏徐凝烟眼明手快接住她。 接着徐凝烟也不许盛槿有二话,擅自决定带她坐上自家的保母车,打算给她简单处理正在发炎肿胀的伤口。 盛槿看着她给自己喷扭伤用的喷雾,最后再缠绕绷带,双手握紧成拳,不禁敛眸,「你行程那么紧凑,我今天还让拍摄时间延迟了那么久……现在还给你添麻烦。」 「真的很抱歉。」盛槿的头低的不能再低了。 闻言,徐凝烟倒是不解她为何要道歉:「不麻烦呀,你也用不着说抱歉。」 「咦?」 盛槿猛然抬眼,便听她又侃侃说道。 「如果你因为今天导演骂人的事而感到挫折的话……」徐凝烟眨了眨眼,下一秒,她疑似是被自己过去的回忆给逗笑,「哎,你不介意的话,让我跟你分享个我刚出道的故事吧!」 徐凝烟突然的热情让许久没有交际的盛槿有些招架不住,但她竟是意外地,不觉讨厌。 大概是因为她这一系列暖心的举动吧。 只见徐凝烟先是检查车门有没有关好,确保不会被外面的保鑣听见,接着才悄声说道:「我第一次进棚工作在场外待命的时候,我直接泼了咱家的老闆一身水。」 「他的衣服当场毁了。」 「噢,顺带一提,他那时候穿的是义大利手工订製的西装。」 徐凝烟云淡风轻地说,外面面部着色严谨的保鑣却忽然回头往车里一看,还不巧跟盛槿对上眼。 盛槿:「……」 Chapter01 折翼(3) 几分鐘过去,徐凝烟还在小声碎唸,中途还特别暂停问了盛槿住哪,后跟司机示意绕路,先送她回家。 盛槿根本来不及阻止,最后也就作罢,放任去了。箱型车行驶的速度和缓,她盯着窗外,行行色色的景仍迅速地从她眼前拂掠而过。 整片霓虹的闪烁在她眼底清晰倒映,盛槿却依旧想不到可以合理解释徐凝烟种种行为的理由,思虑片刻,她选择慎重且直接地询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要帮她? 「你问我为什么?」徐凝烟一顿,却没有任何被打断而不悦的痕跡,转而歪头看她,「那大概是因为我觉得,你跟以前的我很像吧。」 在看见盛槿跌落在地满是无助的时候,她愣是想起自己刚入行那段艰难岁月,当时的她也有过好几次濒临溃堤的时刻。 那时有多少新人披着光鲜亮丽,就有多少人因为熬不过刚进圈没有水花的煎熬而离开,等同于主动放弃自己想追寻的梦想。 这是她无法袖手旁观的理由。 「跟你很像……?」徐凝烟的业务能力在业界首屈一指,自是受到眾人认可的存在。 在盛槿眼里,徐凝烟生来就是当模特的料子,自己怎能与她相提并论? 「虽然你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我们这个领域,但你愿意去尝试不同事务的性格真的很吸引我!在这个行业里,和你拥有一样特质的人已经不多了。」徐凝烟真诚地说,「能和这样的你搭档再好不过了。」 徐凝烟在说这些时很是忐忑,如果可以谁会想要成为「被挑选」的人? 但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应该要好好的传递出去,否则盛槿因为对能力的自我怀疑而產生退圈的想法就不好了。 盛槿知道自己接到这份工作的真正缘由后,兀是只有脣瓣在空气中翕张微慄,难以言语是短短一瞬,过后是如同既往的平静。 然而,徐凝烟片刻后的专业分析,却在这滩死水上掀起了阵阵波澜,「但是……我今天却感受不到你的热爱。」 「你对这份工作的热爱。」 人在暗中被剖析透彻的盛槿胸腔猛地一震,呼吸都凝滞,幽微的眸闪烁暗光,她对自己半吊子的行为都嗤之以鼻。 但是这又有何不妥?这么长久以来,她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一直以来她都坚信着,只要自己跑得够快……过往的一切肯定不会再纠缠不放。 所幸严肃仅是一瞬间的事,徐凝烟收回令他人感到惶恐的凛然,恢復往常的和顏悦色:「不过没事的,谁一开始没有想要马上混出成绩?谁一开始的热爱没有被现实消磨?我当初都经歷过。」 只是这些理由通通不是击溃她的理由,她始终没有放弃,并且努力坚持到了现在。 闻之,盛槿嘲弄了一声,岂料却被徐凝烟误以为她现在极度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 「一昧焦虑是没有用的,所以让自己慢下来一些吧!」徐凝烟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提了点建议,「试着让自己放松、喘口气,偶尔逃避并不可耻,或许……还会发现让你意想不到的新大陆唷。」 ? 盛槿下车离去,车子便在她背后驶离,待喧闹渐行渐远,她站在摇摇欲坠的灯影下,垂首凝着自己手机里联络人少得可怜的通讯录。 那些也都只是曾经有工作往来的联系对象。 更早以前的朋友她早就不联络了,大学时她更是埋头沉浸在自己创建的世界里,当然没有什么关係好的朋友。 徐凝烟的电话现在却躺在她手机里,明明用社群小号互追就行了…… 盛槿到现在还是恍然,徐凝烟分明可以跟实力更好的人打交道不是吗? 但不管对方的目的究竟为何,盛槿是不愿意也不想主动再去思考缘由,跟演艺圈的人的交集到这就好了。 此时拿在手上的手机来了讯息,萤幕敞亮的光打在她脸上,定睛一看,是明宣雅传来的讯息。 @明宣雅:小槿,今天公司内部开会,决定给你调几个月的假,好让你在进组前多休息去调整到最佳状态。 @明宣雅:在男主定下来之后,我会再通知你。这几天、或几个月你就好好休息吧。 盛槿回传了条贴图后关掉了手机。 很突然,但既然事实已定,那也轮不到她有怨言。 夜月下卑微透明而虚无的影,逐步消失在公寓的尽头,回到租屋处本该是所有打工人一天疲惫后的小确幸,可是对于盛槿来说,只是住进来渡过漫长的夜,再迎接未知的沉重罢了。 她拋下一切走进浴室。 围旋的潮雾掐人昏沉,失重的魂居高却飘渺散尽,盛槿浸在池子里缓慢地掀眼抬睫,憧憧昏光勾勒瑰丽萎败的残缺,游出一尾悯色栖眠,覆膜繚绕而氤氳。 身子宛如有荆棘綑绑住重石,顷刻,她像艘沉舟,像过往那样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放逐,闭眼放任自己坍缩下坠,像是不復浮出水面。 世间好像瞬间安謐了不少。 让自己慢下来……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盛槿溺在水里静止数秒,裊裊白烟裹侠着水气濡湿了沉静,空间凝结而不动。 忽地,水面朝前荡漾了下而溅起不小的水花,汩汩流水放肆洩出浴缸外,流动的趋势甚至愈加猛烈。 紧接而来是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是架上摆放的洗手乳随着震盪缓慢移动,敲出碎响,随后垂直摔落在地。 翻身的地牛毫不留情地肆虐,整栋公寓根基稳健仍不敌攻势,前后左右猛烈摇晃,这下这大动静彻底惊动了水下的人。 盛槿悚而口吐白泡,表面因挣扎泛起一纹波光,她当即破水而出,拼命大口呼吸、肺部呛水咳嗽,氧如救世主成为她歷劫后而得的弥生。 没有时间给冷静思考,她匆忙套上衣服逃出浴室,不顾湿漉漉的发还在滴水,随意抓走床上的一颗枕头压在头上,拱起双膝躲在书桌旁的墙角。 所幸激烈的晃动并不持久。 盛槿睁着麻木的眸,一室的混乱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良久,她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并揉了揉发麻的腿,赤脚踩过毛毯走到床头旁,无声敛下眼睫,弯身从地板上的一片狼籍中捡起方才意外摔落的相框,表层的玻璃已然全碎成渣渣。 相片中的男人一手揽着身旁的女人,另一隻手也没间着,举高扶稳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女孩,三个人脸上的灿笑皆如太阳一般耀眼。 幸福的一家人。 盛槿坐在床沿,拇指轻轻从照片抚摸而过,最后视线落在女人胸前垂掛的金牌上。 她的母亲,是盛槿认为自己这辈子见过最有才华、最有天赋,也最温柔的滑冰选手。 但是…… 啪噠。 忍耐在悬崖的咸湿终是盛不住,豆大的泪珠一颗又一颗地砸在护了层膜的相片上,模糊了奖牌,儿时记忆却是那样的清晰,逐渐佔据了她的所有。 盛槿憋着声音啜泣,脣舌嚐尽了苦和咸,压抑了一整天的声嗓夹杂的全是酸楚。 「爸爸、妈妈……」 然而,她所想念的人,却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在她受尽委屈飞奔过去时,对她展开笑顏,敞开怀抱,一次又一次的拥住她说—— 小槿,你永远是我们的骄傲。 Chapter01 折翼(4) 过去的记忆被张照片挑起的猝不及防,却非让盛槿眷恋的美好。这几天半失去工作的她被迫在这狭窄的空间内无限回温,死去的不堪拼了命攻击她毫无抵抗能力的脆弱。 午夜的梦一再深沉,一再轮回。 冰场视线开阔,观眾席无人。 孙有霏俯视跌落在地的她,使她的躯体被阴影覆盖半身。盛槿什么都看不清,却能看清楚孙有霏脸上的笑尽是鄙夷的嘲。 盛槿读懂了她的那句脣语。 ——你也不过只有这点能耐。 凌晨四点,盛槿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床褥下大片白色被单被汗水浸湿,留下暗色的洇渍。 盛槿跳下床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马不停蹄地往行李袋里塞衣服,去哪儿都好,她要离孙有霏所在的城市越远越好。 外面的世界,暴雨彻夜未眠地下,咆哮的闪雷劈开天际,怒意未歇。 盛槿调整雨刷洗涮的频率,才能勉强扫荡因为磅礴大雨而模糊大片的挡风玻璃。 墓园离都城有一段距离,那儿是远在别市可见漫天璀璨星辰的山川隐林。天境幽微,在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土石流的情况下,盛槿仍执拗的沿着弯绕崎嶇的山路慢慢行驶。 直到路线渐趋平缓,盛槿心中的警戒才勉强放下,至少可以确定离目的地不远了。 然而她的运气一向很差。 导航的路线跟她设定的產生偏离,在一处分岔路口,竟是错把她重新带回了这个地方。 盛槿撑着伞下了车,伞沿的雨水溅湿了发梢,她的胸腔也因为久别重逢的激动而微微起伏,她屏息踩过泥泞,鬼使神差般地走进这所位在深山里的山间学校。 是一间拥有合法资格设立滑冰场的学校。 场地里一如既往地黑,唯有冰晶表面光泽熠熠,如今照亮在盛槿眼里都只有疼。 从前的暑假,为期一週的合宿训练活动都在这里举行。 没想到时隔多年,她已经不再滑冰了。 若按她从前的记忆,现在这个时间点这里根本不会有人。盛槿坐在场边的长椅上,最后不敌浑身的疲惫躺卧,半闔着涣散的眼面向光滑晶莹的冰面。 悬溺的光线游弋,像是沉陷海底,而她紧闭双眼漂浮在那儿静止不动,任水流包覆,载浮载沉。 转瞬,画面回到了她十七岁那年。 场景是她熟悉的校门口、身上依然穿着熟悉的制服衬衫和女高们万年不变的黑色百褶裙。 时年高二的盛槿没有高一新生的青涩,也不像高三学测生们为了备考忙得整天焦头烂额,成天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只管为了实现唯一的目标而拼尽全力。 她有一个梦想。 每当人人问起,你毕业以后想要做些什么?她只有一个答案,并且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想成为花滑国手,闯进奥运。 盛槿热爱滑冰,更是因为从小受到享誉「冰上仙子」美名的母亲影响,当她升上高中二年级时,数来也有将近十年的训练经歷。 这项运动可以说是佔了她大部分的童年时光。 当时勇敢追逐梦想的她,在校内拥有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正值爱笑的年纪。 她从小便加入国家选手的培育计画,没日没夜的练习,只为获得上场比赛的资格。当时后的努力没有背叛她,年仅十六岁的盛槿凭藉优秀的技巧,在各式各样的锦标赛中脱颖而出,拿获无数大大小小的奖,名声盛誉一时。 业界誉她为最有潜力的新星,未来有无限的可能。 盛槿为自己感到骄傲,也认定自己一辈子都会走在花滑这条路上。然而,她却忘了一个道理,那便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盛槿第一次见到孙有霏,是在她升上高三的那一年。 那也是盛槿第一次意识到一件事,就是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追赶不上有天赋的人。 孙有霏在教练带来的一批新生里,长相卓越,气质独树一帜,不过是里面比赛经验相对最少的。盛槿作为学姊,偶尔会代替教练监督学弟妹们练习,而她总是格外注意孙有霏的状况。 每当孙有霏流畅地做完她要练习很久才能做到的高难度动作时,盛槿心里总有一股说不清的复杂,可能是羡慕、不甘,也有可能是在孙有霏得到教练讚赏时,涌升的嫉妒。 教练对孙有霏的特别盛槿都看在眼里。 还记得有一次教练找她单独特别谈话:「小槿,你再不多加把劲练习,有霏可就要超越你囉。」 分明是以反向刺激的方式给她加油打气,盛槿却没有感受到一丝轻松,反而更加紧逼自己。 某次练习结束,孙有霏准时背起包包要离开,馀光瞥向场内,发现盛槿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于是在好奇心驱使下走过去问她:「学姊,你还要继续练习啊?」 一个华丽的旋转落地,经过几番连续跳跃后的盛槿喘了喘息才答道:「嗯,你也知道下个月比赛要开始了,现在不加紧练习是不行的。」 话音刚落,盛槿原以为会听见她赞同的声音。岂料,她反从孙有霏眼里读出一种对自己的不理解,「这样啊,那学姊加油,我先回家啦。」 那次,盛槿就这么看着孙有霏施施然地离去。 直到很久以后,盛槿才知道孙有霏当时看她的眼神,那是有天份的人对她这种过分努力的人的疑惑。 多么讽刺。 孙有霏仅有不到两年左右的花滑经歷,她却以优秀的实力打败其他竞选者,获得参加全国青少年花滑锦标赛初赛的资格。 那场比赛,盛槿因为练习过度造成肌腱炎突发,导致临时被教练换下场。 她只能在场边观战,看着孙有霏游刃有馀的表演,确实相当出色。 盛槿没有因此被击垮,而是下定决心在伤好后再加把劲地推进自己,用坚毅证明只要努力也能跟有天赋的人并驾齐驱。 只不过,属于她的时间,好似在她身体一次又一次留下深浅不一的残伤后逐渐被磨平。 操练过度的下场换来的是严重的骨裂,盛槿养了几个月的伤,可距离锦标赛开始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就在开赛前夕,教练决定由孙有霏顶替她去参加比赛。 比赛当天,盛槿坐在医院的病床上看即时转播,手中的遥控器却不慎滑出,砸落在地。 眼见电视机里荣获冠军的孙有霏怀里捧着花束站在教练旁边,不畏快门按下的闪光,眉眼含笑接受记者採访。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盛槿的眼。 孰料,真正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竟然是平时对她疼爱有加的教练说出来的话…… 「小霏她呀,是我遇过所有的花滑选手里,最有天赋的一个。」她满目都是不加掩饰地对孙有霏的骄傲,「相信日后继续细心栽培,而我有足够的信心她必定可以代表国家闯进国际。」 双膝跪地的巨响惊吓到停在窗崖边休憩的飞鸟,牠们一群群振翅逃向湛蓝的天际。 盛槿面色煞白,冷汗频频,她不敢置信的想藉双手支撑的力量试着站起,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尝试,都以失败收场。 少女颓然的坐在地板,像是没了灵气的洋娃娃,空洞的眼底深处都是断了弦的漆黑。 压迫到的神经末梢经撕扯而崩裂,疾驰的疼深入骨髓,噁心感猛然窜上背脊,盛槿泪水糊了眼膜,伏地一阵乾呕。 新闻播报的声音毫不留情地贯穿她的耳。 此刻,她就像是被同伴拋弃而落单的飞鸟,折了翼,再也无法繾綣在湛蓝的天,自由翱翔。 Chapter01 折翼(5) 雨幕之后的天地彷若重获新生。 草木林道潮湿斑驳,雨露映着晨间薄透的熹微,几綹曦光蕴藏清冽,洗涤荒芜下残留的污浊。 而后留下的是清新的空气和湿润的绿意交织而成的崭新芬芳。 流淌的寧謐循环在附近某座宅邸,倏忽,一道小孩子天真的惊诧刺穿这份难得的安寧。 「米婆婆!漂亮姊姊动了——」 「婆婆、婆婆,你快点来看呀!」 吵嚷此起彼落,孩子们一早起床精力旺盛的不得了,一阵又一阵地叫嚣不曾停止。 好吵。 半梦半醒间的盛槿好不容易从黑暗中获得一丝曙光,现在耳朵却被炸裂的生疼。 半晌,她眉心蹙了蹙,耳尖一动,接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想扭动脖子却发现受限卡住,甚至隐隐钝痛,头部以下的身段也沉重的像昨晚被卡车辗过一样难受。 盛槿的脸立刻皱成一团。 痛苦的不行,但耳边的喧闹依然不歇。 「米婆婆到底去哪里啦?」 闻言,另一道幼嗓回应道:「婆婆会不会是跟深哥哥一起去接小米儿了呀?」 米婆婆?米……婆婆是谁? 深哥哥又是谁…… 等、等等! 思及此,前晚的记忆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在盛槿的脑海中给她回溯了一遍,她终于想起自己昨天晚上躺在冰场旁边的椅子,最后似乎还睡着了! 她陡然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一点也不熟悉的天花板。 一股凉意蔓延至她全身上下。 起床之后发现自己身在异处没人不会害怕,盛槿现下内心倍感煎熬,消极的她不禁往最坏的方向思考,自己是不是被深山的人贩子给拐来当人质了啊—— 「漂亮姊姊?」 「姊姊醒来了!」 「姊姊好漂亮!」 几个稚嫩的小脸蛋在见到盛槿彻底甦醒过来后,纷纷凑上前,争先恐后的挤满盛槿所有视线范围。 盛槿端着错愕的目光仰视几个小孩们,一时半会儿谁也没说话,就几双眼睛停在半空中你看来我看去的。 下一秒,盛槿回过神来般「啊」的放肆尖叫,随后从床榻上弹跳而起,小孩子们自是被这突然的大嗓给吓到,各个缩头闪避,于是恰恰好给她开了条路。 盛槿还是昨晚那身衣服,她一路狂奔,盲目地在宅内寻找出口,好不容易跑到外头空旷的地方,重见天日的她气喘嘘嘘的弯腰喘息。 起身时,盛槿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藉以冷静数秒后才有馀力好好观察自己身处的环境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放野望去群山环绕,山青辽阔,耳畔还能闻早晨几隻小鸟啁啾和鸣,松弛又愜意。 和她一身邋遢產生了明显的对比。 所在的庭院面积很大,浅色沙土上有小孩画得歪七扭八的跳格子,不远处还有两人座的盪鞦韆。 盛槿扶了扶额,试图冷静的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回首打量身后这栋文化混杂而偏日系风格的建筑。 至少可以确定不是被人绑架。 「……」再次仰天长叹,全是在懊恼昨天一时的衝动。 可惜上天似是不想给她享有片刻寧静,盛槿还没有充足的时间去重新釐清现在的局势,又听背后忽有轿车轮胎辗过地上砂石的声音,车子从她正面驶来,最后停在门口。 盛槿愣愣地杵在原地,跟她的呆楞不同,方才那群孩子一听见外头的声响,这下全从宅里衝出来迎接。 「是小米儿回来了!」 「啊,小壮你小声一点,小米儿睡着了……」小女孩食指抵脣「嘘」了一声令下,制止小男孩惊叫的行为。 盛槿站在后方,顺着小朋友们的视线看去,只见一高大的男人从驾驶位下了车,又去后座将一名熟睡中的女孩抱了起来,随即朝他们的方向款款走来。 他怀中的小女孩最多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她趴在男人的肩膀上揉了揉眼睛,大抵是被不小的骚动给吵醒。 男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在盛槿好奇的打探下,两个人的目光如此不巧却又精准地在半空中交匯。 近看之下,盛槿发现对方年纪似乎不大,看上去估计跟自己没相差多少,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他已经是一位孩子的爸爸。 但是…… 这张脸,她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里看过…… 然而,就在盛槿努力挖掘记忆库的同时,男人早已从她这收回目光,而后面无表情的忽略过她,几个孩子当然也随他一起进了屋。 被人忽视的盛槿:「……」 算了,这种没礼貌的人不记得也罢。 ? 十分鐘后,盛槿战战兢兢地跪坐在角落,旁边有她的行囊,手机却没电了。不擅长接受他人好意的她,米婆婆给的西瓜是一口没动。 盛槿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位慈祥和蔼的奶奶。 早上八点阳光正好,从客厅看出去可以直面正在户外嬉戏、不亦乐乎地在踢球的孩子们。据米婆婆简单的阐述,他们都是住这附近的居民,邻里相近的关係,所以家家户户感情都很好,彼此的小孩都相互熟识。 客厅地板舖的是榻榻米,整体装潢和摆设跟日剧里的乡村房舍大同小异。 透过那个男人跟婆婆的对话,她才知道原来他们口中的米婆婆是这间房子的屋主。 而她现在一个外人坐在这里十分没有存在感,甚至找不到插话的时机,询问她的车在哪里、昨晚又是谁把她带回来的? 盛槿坐立难安。 现下不止有满腔的困惑,还有让她心烦的是在这空间里把她当空气无视的男人,他谈吐的低嗓不可免地循着气流飘进她的耳。 当然,盛槿也懂得回避的道理。 一当她因为脚麻而打算换姿势时,馀光正好瞄向旁侧开放式的廊台,此刻有个小女孩坐在那远远的看着大家玩在一块,背影有些惆悵。 是小米儿。 盛槿想起小姑娘好像是他的女儿,长得挺可爱,十在庆幸不像她爸爸。 人人都说好奇心会害死一隻猫,盛槿就是那个不怕死的,仗着不会有人发现的态度,躲在暗处上下审量古井无波的男人。 她从小至今相处过的异性有限,虽然没有什么比较标准,但他确实跟自己过去在娱乐圈里见过的那些高挑清瘦的男艺人不太一样。 盛槿定眼如扫描机器一般,视线如经流年缓慢扫过男人勾勒分明的下顎线,掠过薄脣,再到高挺的鼻樑—— 驀地,她淡褐色的眼珠极致紧缩。 盛槿心脏不禁漏了一拍,独步漫漶在那双深邃渺茫的岑寂中。 他怎么会…… 定格几许,大社死的盛槿后知后觉的眨了眨眼,迟来的羞耻暴风袭捲耳根,上头浅粉色如夏花小巧渴望绽放,艳丽交映盛大骄阳。 她动作生涩,主动扭头避开。 他应该没发现吧? 也就是这个时候,米婆婆唤她的声音犹如救命稻草。盛槿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结束了谈话,而这男人突然看过来是因为焦点挪到她这来了。 米婆婆温声道:「姑娘呀,你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昨天晚上小深把你送来我这的时候真的把我给吓坏了呢……」 闻后半句,盛槿惊讶撇头,心下一阵哑然后回答,「没有不舒服……不过您方便告诉我小深是谁吗?还有我的车……」 好好道谢之后离开。 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Chapter01 折翼(6) 被米婆婆指认就是「小深」后,纪屿深仍然没有半点动作,毫无情绪起伏,好似昨日把泡在雨夜中而冒黑烟的轿车送去维修的人不是他一样。 让人捉摸不透,如谜一般。 另一边,盛槿在知道自己欠人情的就是眼前的男人之后整个都不好了,看见他也没有要解释的模样更是让她来气。 明明跟婆婆在聊小米儿的事时还能有点表情,面对她这个外人就是个超级面瘫。 现在仍是如此。 这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让盛槿非常难受。 盛槿低头咬脣,一併将手藏进衣袖,不愿让人察觉她私藏的害怕与紧张,像隻乌龟一样畏畏缩缩,彷彿这样就能隐匿深处的焦虑。 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沮丧在纪屿深那里一览无遗,一分一毫都没能逃过。 「哎唷,小深你别晒着人家姑娘呀!」米婆婆在盛槿愣神之际催促道,「你不是让老杨帮忙看车去了吗?现在有空赶紧带小槿去瞧瞧!」 还是有米婆婆的提醒,纪屿深才頷首,久有的波澜尽是掺杂忧心和严肃:「小米就麻烦您了。」 慈眉善目的米婆婆没多说什么,留下一个要他放心的眼神。 临走前,纪屿深走过去蹲在小女孩面前,眉色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低声叮嘱什么。 他随后斜睨盛槿一眼,示意她跟上,「跟我来。」 见状,盛槿的直觉更加剧烈,深信自己绝对跟这人处不来。现在要不是她别无他法,她也会硬着头皮拒绝坐他的车。 两人一路无话。 盛槿不觉尷尬,情况反倒正合她意。 间着无事,她便歪靠在车门上,眼底闪过一幕幕窗外的景。 填充眼界的满川绿野一闪即逝,随即入眼的小镇房屋沿路错落有秩,街边有光流转斜洒赏赐,一把横刀深刻入微勾画热情的轮廓,相比大都市人人冷漠的脸庞就显得亲切。 周遭的街景愈来愈显热闹,接近中午时分的商业街人流络绎不绝。 维修厂距离宅院约莫十来分鐘的车程,城镇虽然座落外县郊区,但也非完全与世隔绝的深山聚落,基础建设及生活机能很是完善。 车子刚转弯进入车厂外围,盛槿就见自己的车明晃晃地停在大门口前,因此一当纪屿深把车子熄火,她立马解开安全带跳下了车。 不同于女人的急躁,纪屿深透过后视镜放任盛槿盲目乱跑,他略狭长的眼眸微瞇,慢条斯理的解带后才下了车。 这边的盛槿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找到车厂老闆问话,她跑得喘吁吁:「老闆,我这车您什么时候能修好?」 「我不住在这里,还着急去别的地方。」 老闆一副欲言又止,转而面露歉意地搔了搔头:「姑娘,真不是我不帮你修啊!主要是你这车的零件我们这里现在没有,得等下个月厂商运上山来才有啊!」 闻言,晴天的空彷彿有道惊雷劈在盛槿身后,她不禁在心里吆喝,天知道从调零件,再到厂商把东西从山下运送至山上还要花多少时间? 她要被困在这里多久? 强迫自己深呼吸几次后,盛槿再补:「老闆,钱我出双倍,您就帮我修吧?」 「姑娘……这不是钱给多就能解决的问题,哎!小深——」 就在老闆一脸为难之际,他视线一扫盛槿后方施施然走来的纪屿深,像是找到了救星似的双眼乍亮。 纪屿深先是朝对方点头招呼示意,而后落在盛槿身上的目光都是毫无温度的冷色。 盛槿被看的一愣。 方才一来一往的对话纪屿深听的一清二楚,就在他平淡的神色下,那把不堪冷冽的声线直让盛槿浑身泛起了疙瘩:「如果等不了,现在自己走下山没有人会阻止你。」 他说什么? 猝不及防的责备令盛槿起先一顿错愕,随后被气笑了。那些积累多日的怨气像是如愿找到可以发洩的爆发点,熊熊燃烧的怒意直在胸口捲起烈焰。 一开始对她的视若无睹就算了,这件事他凭什么对她指手画脚? 他不是车主当然不急。 盛槿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是因为一个陌生男人。她咬紧牙关,本想着她怎么样都不能认输,自己走就自己走! 东西不会自己凭空生出来,实在别无办法。 可她转念又想,若是就这么下山,那她的车子又该怎么办? 思至此,她脚下一滞,脑海进行一番拉扯,在再三的踌躇之后,怒火终究是被现实浇熄,盛槿只能屈服。原先还在气头上的她闔眼,最后轻叹:「抱歉,刚才是我鲁莽了。」 「哎呀,我知道你只是担心着急也不是故意的。」好在老闆挺随和的一个人,刚才的不愉快他没有放在心里,摆了摆手说没事。 稍后,盛槿随他去了解车损的情况,从头到尾是没再给纪屿深捨予过任何眼神,儘管他人一直在不远处。 确定只要淘汰掉老旧的零件后,盛槿松了一口气。 就一个月,只要撑过一个月就好了。 老闆掛断电话,转头对盛槿说,「姑娘,那这车我就帮你拖吊移进厂内啦!放心吧,只要零件一到,我一定马上给你修好。」 盛槿原本端坐在休息区闭目养神等待,闻声,疑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清醒。 行为很是我行我素。 她从副驾驶的位置打开车门,从下方的置物柜里取出一个黑色长盒,怜惜的摸了摸:「好险想起来了……」 盛槿掀翻盒子,项鍊的光芒如同一把利刃刮过她的眼。 璀璨的本体被打造成迷你小奖牌的样式,而这条项鍊对盛槿来说意义相当非凡,是她与母亲在这世间里剩下的唯一联系。 这时老闆从后方追赶了上来,他很是头疼,「姑娘,你跑这么快我还以为是发生什么事了!差点把我给吓死……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忘在车里?」 盛槿摇头:「没了,谢谢老闆。」 老闆走后,盛槿将项鍊从盒子里勾了出来,垂掛在手心的奖牌小巧可爱。 她心满意足地放在阳光下独自欣赏,心情因此好上不少。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许久未出声的纪屿深猛然上前擒住她的手腕,深沉的眸瞩此刻都是她:「这条项鍊是你的?」 久违的动容是那般冷凝。 盛槿愣是没反应过来就被那股没有收敛的力量抓的腕间生疼,项鍊都差一点滑落在地,见状,她狠狠皱眉,开始抽手挣扎:「纪屿深,你做什么?放开我。」 纪屿深却不给她脱逃的机会。 「回答我。」 第一次在职场外碰见如此没礼貌的男性,加上本来对他就没多少好感,盛槿一个没忍住,直接给他一记白眼:「是我的,是我母亲送给我的。这回答你满意了吗?松手。」 男人依旧不肯放手,短暂的静流弥散开来,拓过第一次正面交流就如此剑拔弩张的两人,紧密的肌肤接触致使气氛还有种说不清的微妙。 盛槿快要疯了。 她都已经妥协了还要怎么样?她实在搞不清楚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纪屿深并没有被盛槿的话给激怒,反倒是沉默不语的看着她,眸底浅藏着一丝不敢相信,脣却肃然的抿成条直线,平添几分矛盾。 片晌,纪屿深缓缓松开对她的桎梏,满目都是浓烈后的失望。 盛槿一顿,他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迷茫的心绪也仅只一瞬,她看着他走远的身影,转了自己转发疼的手腕,内心暗暗骂道。 没头没尾的,真的是莫名其妙…… Chapter01 折翼(7) 流动在车内的空气无声凝结,沉寂笼罩。 只见驾驶位上的男人绷着一张脸目视前方,副驾的盛槿现下也没有其他心思想别的,更别想提要她多花精力在他身上。 她更急的另有其事,就是——她这一个月要住哪里? 整路上她都在低头滑手机,疯狂搜寻这附近可以暂留的旅馆或是饭店,然而这里通通都没有,唯一的一个选择,就是包栋住进民宿。 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 把网站滑到底,瀏览透彻的盛槿烦躁的捏了捏眉心,最后乾脆关掉手机,眼不见为净。 重回到住宅后,盛槿虽然没有准确的下一步计画,但她有一个必须坚守到底的原则,那就是把该还的人情还清,后面谁也不欠谁。 纪屿深就站在不远处目送她离开。 正当盛槿拖着行李快要走出庭院时,有个女孩子突然从她背后衝出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以至于她一时只能站在原地,无法前行。 小女孩睁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似的瘪嘴,声音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漂亮姊姊,你要回家了吗?」 盛槿心下错愕,当即陷入僵局。 接收到不远处的眼神暗示,小姑娘再一次以逼真的演技奋力演出,试图打破盛槿的迟疑,「姊姊,我家里没有其他兄弟姊妹,你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陪我玩……」软呼呼的颊粉粉的,就像颗小团子,可现在却有晶莹剔透的泪缀在眼眶。 这下,盛槿是彻底绷不住了。 在她小的时候,父母一个工作忙,另一个忙于辗转在世界各地演出,所以夫妻俩也没有打算生二胎的计画。暂居奶奶家的她又是家里唯一的孙儿,所以她常常因为没有人可以陪自己玩而感到孤单。 盛槿特别能共情女孩子的感受。 盛槿卸下行李,蹲下来想说点什么,可以安慰到她都好:「你、你先别哭。」 她突然有点想笑,明明自己安慰不了自己,现在却在这里关心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 明知道这样极有可能又会留下一丝牵掛。 心可真软啊。 小女孩揉了揉通红的眼睛,仰头看她一边啜泣抽噎:「姊姊,你、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可不可以先笑一个给我看?」 「……」 「不行吗?」盛槿没动作,于是她又有要落泪的跡象。 见状,盛槿完全败阵下来,勉强挤出了一抹微笑给她,小女孩周身的阴云也终于散去。 盛槿叹了口气,还以为事情终于告一个段落。岂料,远方忽然又传来几道脚步声,转瞬之间,她们就被早上见过面的孩子们团团包围。 盛槿:「……」 什么情况?还有,这不是还有其他小朋友吗? 「漂亮姊姊——你不能偏心,也要陪我们一起玩!」 「小莉好自私!我们也想跟漂亮姊姊一起玩啦!」 他们的嗓门一个比一个还要大,盛槿茫然的摀住双耳,处在一个懵逼的漩涡里抽不开身。 然而就在她无暇顾及的地方,刚才分明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孩子站在人群外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嘿嘿」笑了两声比了个耶的成功手势,朝纪屿深的方向绽放天真无邪的灿笑。 纪屿深眼神示意她做得很好,视线随即流连在盛槿脸上的笑。 果然,她还是适合开朗一点。 这时,米婆婆恰好从厨房走至客厅,脸上掛着浅笑将和食端到桌上,随后佝僂着背默默走到策划这一切的男人旁边,笑呵呵地调侃:「小深,你认识人家姑娘呀?」 纪屿深身姿雋朗,眸底却一闪精光:「嗯,是认识。」 也不算。 过不久,他俯低看着被孩子们簇拥归来到自己面前的女人,亮丽的脸早已不復笑容。 驀地,他意义不明的笑了。 感知到男人的目光,盛槿防备性极强的瞪他一眼,浑身都是刺。 他笑什么? 笑她找不到地方去吗? 「看来你在这里很受欢迎。」纪屿深淡淡的说,目光落在盛槿紧牵小女孩的手。 盛槿肩头一缩低头看去,意识到自己再一次的心软,这次狠心地在他的目视下松开了手。 她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不是重点。」虽然纪屿深确实是帮了她不少,但这与她讨厌他是两码子事,因此她的口气可以说是毫无耐心,「重点是我需要有个可以让我落脚的地方。」 言下之意,别再烦她了。 米婆婆在旁边听,忍不住插话道:「小槿,我们这镇上确实没什么好住处,不如……你去住小深家吧?他家地方大,也有多馀的房间,而且如果你还想跟孩子们一起玩,随时想过来也方便。」 「等……」盛槿哑然。 米婆婆的一个提议硬生生打乱了她的思绪。 「小深你没意见吧?」 见男人没关係的点头,盛槿觉得甚是堂皇,怎么不是问她想不想要?而且,这样下去不就欠更多了吗…… 「小槿?」米婆婆满目忧愁看着无措的她。 「我……」 比起麻烦米婆婆,她其实更愿意麻烦这个讨厌鬼,但……若要是这样,她又该怎么面对跟纪屿深同住个屋檐下的日子? 内心的挣扎犹如吹飞在空中的叶,犹豫和不安悬在心崖,摇摇欲坠。 「小槿姊姊……深哥哥煮得饭也很好吃噢。」小莉从刚才就一直落寞的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察觉到盛槿心情不佳,只敢轻轻拉扯她的衣摆吸引她的注意,「我也是真的希望姊姊可以陪我一起玩喔。」 「……」 盛槿知道没有任何人欠她,只是从前的的处境让她不得不去衡量接受他人好意之后会產生的后果。 小莉的纯真和期待她也捨不得破坏。 经几番思考,在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之下,盛槿艰难地点头并且承诺:「那就暂时打扰了,时间一到我就会马上离开,你放心。」 纪屿深耸肩,得逞的笑很快被小孩子们的欢呼声给淹没。 「事情有解决真的太好了呀,虽然小槿没有要长住,但你还是要花点心思好好照顾人家喔。」米婆婆乐见其成,满意地叮嚀几句后便招呼大家进屋吃饭。 一顿饭下来,盛槿是吃的五味杂陈。 饭后一个多小时过去,盛槿以帮忙收拾整洁作为答谢。走出去外头时,就见纪屿深已经替她把行李运上车了。 盛槿对于他从早到饭前突然转变的态度仍抱持着怀疑,迎面对上他时,那双邃黑的眸中情绪乃是喜怒莫辨。 顷刻,彼方和煦清风徐徐漫过人间,她的嗓却是冰冷的:「这份人情,我不会欠你太久的。」 Chapter01 折翼(8) 纪屿深瞧她一脸戒备,倒是觉得事情变得更有趣了些。 「我从不计较这些。」纪屿深淡然自若的走近一步,即刻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眼神直勾,像是要将她看穿,「当然,想要怎么计较也随便你。」 画风一转,成了她是把他塑造成形象小气的罪魁祸首。 「你……」盛槿一噎,表面却要强的不肯退缩,倔强的反看回去。 相比她急切的想撇清,纪屿深的毫无所谓就有多么凸显他的从容,好似只有她一个人疯狂的在介怀这件事情。 莫名的耻感让盛槿有些恼怒。 下一秒,她意识到自己既然身为既得利益者,那也没必要再矫情下去:「我会的。」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让她还是懂得退让。 她冷哼一声,行云流水地打开车门坐进副驾,冷着脸撇头望向窗外,殊不知耳根的红尽是遮不住的坦然。 纪屿深从后挡风玻璃看得一清二楚,见状,跟在后的他嘴角弯起一抹弧。 行车时间五分鐘,他们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 盛槿提着行李步入家中,果然如米婆婆说的那样,纪屿深住的房子确实很大。装潢整齐有序,家居风格乾净利落,地上倒是没有她想像中散落一地的玩具。 「不对,小米儿呢?」她环顾冷冷清清的四周,没忍住脱口而出,「你……一个人住?」 早先她便从米婆婆那里推敲而知纪屿深目前单身,也因此才敢接受他无端释出的善意。其他个人的家务事她不管,但没想到他们父女俩竟然没有住在一起? 「她跟她奶奶住一起,怎么了?」 纪屿深给她拆的新拖鞋甚至是刚才临时去超商买的,可见他没说谎,这个家是真的除了他没别人。 驀地,她想到早上小米儿那道寂寞的身影。 令她不禁思考,纪屿深这爸爸到底是怎么当的? 盛槿垂眸,不敌好奇心的作祟,欲言又止地呢喃:「你们不是……」 不巧,这声嘀咕恰被纪屿深捕捉到,在他意外她居然对自己的事感兴趣的同时,也没有要将事情全盘托出的打算。 他彷彿在她面前刻意忽略什么,嗓音很沉:「你的房间在二楼,这是房间钥匙。」 话题突然的转移如同是在变相提醒,谴责盛槿打探别人隐私的行为。 见他转身入了厨房没有要多谈的意思,盛槿觉得自讨没趣,也就打消继续追问的念头,礼貌性的谢过他,兀自提着行李走上二楼。 一进门,即刻映入盛槿眼帘的是一片开阔的碧海蓝天,是她没曾设想过能看见的景色。 她呆立在原处愣了几许,在美景的诱惑下,她随意将自己不多的行李扔在地上,慢步靠近。 房子虽非位靠沿海,但是恰好夹在山谷之间,挑高之处能够看见远方顏色清浅的沙滩,侧边的分界线是生命力盎然的山崖。 此时外头烈阳高照,云朵借风浪跡天涯,蔚蓝静止不动。 彼端的岛屿逐渐拨开神秘面纱,海鸥展翅在上空划出优雅的弧线,难以言喻的自由感一举挥别四面八方的喧闹打搅,仿若与世隔绝的天堂。 她竟是久违的起了想拥有寧静的渴望—— 盛槿闭上双眼感受缕缕爽朗的海风抚过脸颊,携带来的咸潮精心縝密的鑽入她每一寸肌肤,烦闷的心绪一跃而上,试图像朵绵云一样轻盈飘然。 如明宣雅和徐凝烟所说的,她的确应该给自己放个假,静下心,好好沉淀。 岂料,就在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横空出世在脑海中的瞬间,盛槿嘲弄一般的嗤笑了声,她的手无意识攥紧窗帘,力量失去控制的主动将一切美好阻隔在外,任凭自己被馀下的黑暗包裹。 她清楚得很,这里终究不会是属于她的归处。 哪里都不会是。 ? 盛槿做足了和不喜欢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要打照面的心理准备,她原以为这样尷尬的场景会每天上演一遍。 不料接下来几天,事情完全不像盛槿想的那样发展,又或者应该说,他们彷彿是两条不会交集的平行线。 纪屿深像是从这个家人间蒸发一样,大方的把住处让给了她。 有时盛槿半夜受失眠干扰睡不着,还能听见外面车子发动引擎的躁动,做到示意她这个人还存在的提醒。 对于纪屿深的行踪和作息,盛槿完全搞不懂。 当盛槿意识自己开始因为好奇他的事而走神时,还是小莉稚嫩的娃娃音和逐渐放大的脸把她给唤回了现实。 小莉放下手中的蜡笔,转而把手贴在盛槿的额头上:「姊姊,你不舒服吗?」 盛槿心下一震,揉了揉眼睛,方才眼里模糊的人影从前夜纪屿深从家中离开的模样切换回小莉的脸庞。 「……」她是疯了才会想起他吧? 她对已经有小孩的男人才不感兴趣。 「我没事。」盛槿扫了眼她画一半的图,举杯战术性喝水,「你继续画吧。」 这几天她除了待在家,就是往米婆婆这里跑。 小莉还是学龄前儿童,自由时间相比其他小朋友们还要多了不少,盛槿也兑现给予她的承诺,抽出空间来家里陪她一起看书、画画习字什么的,算是担纲起保母的责任吧。 一方面报答自己在米婆婆这里受到的恩惠,另一方面,她不能让自己间下来,这样她就没有多馀的时间胡思乱想了。 「我画完了!」小莉雀跃的秀出她的作品,一併徵询道,「姊姊,你会画画吗?」 盛槿看见她又露出那样对自己抱持期待的眼神,心头说没被触动都是假的:「……会。」 「姊姊你好厉害,你什么都会耶!」 「你想干什么?」拜这些天紧密相处所赐,盛槿也算是摸透了这小妮子,一夸人准没好事,于是她毫不留情地戳破。 「嘿嘿,我想看姊姊画画!」小莉趴在桌上,而她知道怎么样最能让盛槿没辙,鼓起脸颊朝女人发起撒娇攻势,「拜託嘛。」 盛槿扯了扯嘴角:「……」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她那些所谓的原则一破再破。 「……画什么?」 小莉画了一整天精力依然旺盛,双眸绽放光明色彩,神色不同于盛槿的疲乏无力。 「水彩!」 最后,盛槿无奈地走在寻觅水彩用具的路上。 根据小莉的描述,绘画用品被收纳在二楼的房间里,于是她上了楼,直朝最里面的储藏室前进,不假思索的开门。 岂料打开门后,盛槿先是被扬起的灰尘给呛了一鼻子灰,她一边捏着鼻子咳嗽,一边挥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这边是多久没人来过啊?」她抱怨了句。 储藏室有一面大片长型的的落地窗,窗外斜切一道光束进来,悬浮的光粒清晰可见,盛槿周旋在几个直立的铁架附近,来来回回几趟寻找。 几分鐘过去,东西还没找到,地上几个敞开的纸箱倒是吸引走了她的注意。 几乎是身为前运动员的敏感,她弯身拾起箱子里的标靶,上面佈满了灰,看样子已经被放在这里很久了。 纪屿深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想了想,盛槿又不觉稀奇。毕竟在距离这里不远的滑冰场附近还有一座射击练习场,或许他以前是在那边工作吧? 谁知道。 她翻开纸箱把标靶重新放进去,里面却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空无一物。 除了一个靶,还有一个看起来并不太像是纪屿深会用到的东西,是一整罐绑头发用的橡皮筋。 好奇心使然,盛槿拿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里面装的皮筋根本早就脆化的缺乏弹性,亮彩的顏色消褪,过了太久已无法再做使用。 盛槿第一个想法就是,这该不会是他前妻的吧? 都不能用了还留着…… 她敛了敛眸,喃喃道他这人还真痴情。思绪陷入停滞,以至于她一时半会没有察觉后方有人款步落地的脚步声,直到半敞的房间门口发出「嘎吱」的声响,门板被推到全开。 盛槿反应敏锐的肩膀猛地一沉,还用不着她回头去看,半空中一股无形的危险便徐缓在后欺压着她,愈发膨胀的戾气如风捲一声不响的佔据她的所有,使在那人面前都显娇小的身躯狠狠颤了颤。 无声的漠然让人心生发怵,凛然漫溢的凉几乎浸透到骨子里去,吓得盛槿立刻绷紧背板,站的挺直—— 「你在这里做什么?」 Chapter01 折翼(9) 盛槿在恓惶下直直撞进那双佈满红血丝的眸。 这是……好几天没休息了吧? 她被他鹰隼般锐利的注视看得头皮发麻,目光灼热的像是要把自己烫的窒息。 「抱、抱歉。」盛槿如梦初醒般傖惶的别开头,在自知理亏下率先突破这场没有赢面的对峙,「如果冒犯到你,我跟你道歉。」 她侷促不安的低头,像极了一名罪孽深重的现行犯:「小莉还在楼下等我,我先下去了。」 又一个眨眼的时间,也不等对面的人应声,盛槿把东西强行塞进他手中,接着脚底像是抹了油似的从男人身侧飞速掠过。 在沉默的纵容下,纪屿深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迅疾的风若有似无地刮过发梢,秩序毫无章法可言的扎疼他有好几时日没能闔过的眼。 安静终是回归填满一室,他疲倦的捏了捏眉心,紧握罐子的另一手极力的在隐忍什么。 片刻,盛槿手捂着胸口的剧烈跳动奔到一楼,她支着扶桿还在平復气息,目光却循着客厅桌上散落各种五顏六色的涂鸦笔看去。 只见四处零散的笔下有一张被人中途拋弃,还未完成的图画,小莉不再专注于画画,反而趴在沙发边缘屏住大气观察躺在其中深陷熟睡的小米儿。 小莉的眼泪在盛槿走过来的时候便忍耐不住的落了下来,虽然很快被她倔强的胡乱抹掉,声音却尽是藏不住难过的乾瘪,「……深哥哥说小米儿昨晚在医院的时候又发烧了。」 盛槿从婆婆那听说过,小米儿身体一直都很不好,对别人来说只算是小感冒的病,一旦发生在她身上却很可能成为生死攸关的问题。 这几天纪屿深忙的不见人影的原因原来是这个啊。 盛槿伸手想要安抚小莉溃堤的情绪,岂料一隻手还悬在微微颤抖的发旋上空,就听到不知何时下了楼的纪屿深,他温凉的声音在她们背后响起,「崔莉汐,你该去上课了。」 盛槿停留在半空中的手顿住,仍然在为刚才的事情感到尷尬,因此是一点也不敢去看对方。 「我不要去上课!」崔莉汐大力甩头,凹陷在沙发里的女孩没有因为这大动机而有要甦醒的跡象,「我要等小米儿起床……」 闻言,盛槿没有插话,微微挑了挑眉。 上课? 纪屿深蹙眉,难得重话:「不许任性。」 面对突然翻脸的男人,果不出其然,崔莉汐立刻停止哭泣,鼓着腮帮含着泪不情不愿地背起书包。 她哼哼唧唧的晃过盛槿面前:「姊姊再见。」 「喔……再见。」盛槿一边收拾乱七八糟的桌面,一边思考。 她知道纪屿深很受这里的小孩子们欢迎,但不知道连他们的生活他都管得着。 算了,管不管得着都跟她没关係。 盛槿收回关切,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然而,正当小莉蹲在玄关换鞋时,纪屿深冷不防地提醒,「你的护膝拿了没?」 护膝…… 敏感词一入盛槿的耳,也用不着她去猜什么样的课会需要用到护具,她便看见小莉手上提着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从眼前一晃而过。 是滑冰鞋。 盛槿瞳孔骤缩,一时忘了什么是呼吸,手中的蜡笔也应声掉落。 「小槿姊姊——」小莉的吶喊声犹如一根刺,精准地戳破盛槿脑内填充的混沌泡泡,眼眸重归聚焦,而无邪的脸写满了疑惑,「你怎么啦?深哥哥刚才喊你都没听见。」 盛槿本能的摇摇头,才发现转眼之间纪屿深人已不在,缓了缓才道:「我没事。」 话音方落,衔接而来的却是玄关的一阵响动,闻之,还来不及示意女孩赶快去上课的盛槿警惕地抬头。 殊不知眼神警告无妨,很快的一名身穿花衬衫、梳着大背头还反戴墨镜的陌生男子就这么逍遥又肆意的闯入她的视线。 盛槿尚未反应过来,来人看见崔莉汐就热情开嗓:「咦——矮冬瓜,好久没见你到底有没有长高啊?」 「阿辰哥哥,你这样子真的不会有女孩子喜欢你。」此时的小女孩就像个成熟的大人绷着一张脸故作严肃,冷眼吐槽他的不成材。 场面让盛槿感到无比荒诞。 被唤名阿辰的男人「哇啊」的一下子抱头崩溃,下一秒又突然抬起头来,不服气的指向这时候搬着纸箱走进的纪屿深,「那也肯定比你深哥哥早一步脱单!」 纪屿深才刚领着米婆婆进门,就听到丁辰激动的下了一个结论。他眉梢轻轻一挑,瞥见坐在客厅的女人一副事不干己的态度,笑里的玩味儿都掺进一丝幽暗:「是吗?」 这边的盛槿还在用最快的速度收拾残局,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下降至最低。 「哎唷哎唷,你们别挡在门口呀!还让不让人进去了?小莉你也别愣在这,赶快过去上课。」米婆婆扣着后背现身,在两个高大的男人之间显得最有威严。 走去滑冰场的路程并不远,小朋友几个要上课程从来都是仰赖自己的一双腿,崔莉汐为避免米婆婆开始一顿嘮叨,咻的一下就跑走了。 米婆婆很快又分配工作下来:「阿辰留下来跟我一起照顾小米,小深你去趟超市,帮我把需要的东西买齐,回来的时候再顺便把孩子们一起接回家吧。」 接收到下达的指令,丁辰先是长臂一伸,直接勾搭上纪屿深的脖,「真不打算介绍一下?」 他早先就得知了消息,说是纪屿深最近跟一个女孩子同居,本来就想找个机会拜访,顺便旁敲侧击一下,没想到这一天那么快就来了。 刚才没能好好仔细瞧,如今端详,居然还是一个大美人。 纪屿深这都什么福气? 岂料纪屿深不但没有要介绍的意思,甚至要把人带远离这大骚包越远越好。 他推开丁辰的接触,手指挑起摆放在矮柜上的钥匙,于盛槿的始料未及下明确指名:「盛槿,你跟我一起去。」 被点名后的盛槿身形一顿,而后缓缓点头,反正她这个外人待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外出採买这点忙还是帮得上的,就是要跟纪屿深一起,让从前都是一个人的她不是很习惯。 但能怎么办?现在住别人的、用别人的,该要还的人情是时候就要还。 丁辰收敛下一身吊儿郎当,若有所思的观察一前一后走出房子的两个人,愈发觉得事有蹊蹺。 之前受人倾慕和追捧皆能不为所动的纪屿深,现今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给触动了情绪。 还有冥冥之中对她的保护慾。 盛槿、盛槿……他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打算回去好好给纪屿深把关把关。否则,以他家那位兄弟对外物丝毫不感兴趣的性子,可能被骗了都还不晓得。 Chapter01 折翼(10) 日影斜沉,天边漾满的红霞悠然侧卧山谷间隙,绸缎似的光束犀利透射在枝上,鸦的啼鸣几乎要被下端的人声鼎沸所淹覆。 暮色照亮宽敞街道,路上则不似大都市那般乱象丛生,骑行而过的几辆自行车适切的响铃反倒多了份舒适愜意。 盛况美景却与盛槿无关。 她抬眼便是那层层火烧云卷肆意滚上男人宽阔的肩线,把打在自己身上的光都挡住,在看不见的地面上倾泻下的两道影子则形影不离。 宠物用品店的店员还在那里滔滔不绝,纪屿深也很有耐心的在听。盛槿隔壁是用好几台电视拼凑起来的墙,虽然已经刻意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但声音可以传得远,她想不听见都没办法。 店员过于热情的态度不禁让盛槿细思前后——她发现纪屿深这人似乎跟镇上的所有人关係很好,不知道他身上究竟有何魅力?小孩子们也都跟他很亲近。 「家里又没养宠物,他没事买什么猫粮?」盛槿瞇了瞇眼,凝住远方尽头的夕阳,小声哀叹道。 隻身在旁等待久了,把时间看作为宝物的她心里也开始不耐烦了起来,漫天霞光却无忧无虑地蔓延,体育赛事频道的播报声在她耳边犹如噪音,更加使她心浮气躁。 「第一天的赛程我们即将为大家奉上五个组别的短曲赛事。」画面紧接转换到选手身上,盛槿不曾听过的名字一个又一个介绍过去,直到最后,女主播骄傲地评价,「今年精英杯里青年女子组最后一位选手是曾代表我国参与欧洲锦标赛的许漾选手!」 最近几年由于滑冰赛事在奥运中大展风采,无论是男女选手的身姿都貌美的令人动容,赛季结束后随之带动全世界风靡起花滑这项运动,就连国内也不意外的受到海外影响。 滑冰、滑冰……又是滑冰。 盛槿垂放在大腿侧的手死握着,任凭锋利的指甲割破血肉,耳膜震盪的嗡鸣过分蚕食她所剩不多的勇气。 如此警告她,双脚再也无法翩翩起舞的自己,是最没有资格停滞不前的人。 「这次的精英杯可以说是相当热闹呢!年初的锦标赛中就已经有许多位新人选手绽放异彩,佼佼者层出不穷的情况下实在是让人很期待今天的这场比赛!」两位女主播互换了笑容,行云流水的讨论如日常,「那最后就让我们一起揭晓所有参赛选手,今天会为各位观眾跟评审们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吧。」 即入夏夜的气温逐渐攀升,闷热的空气几欲拓在肌肤上无声焚烧,电视机里的主播情感真挚地继续报导着,忽地,整面电视全切换成了同个画面。 鲜活的心脏骤停,再重重摔在地上烂成泥。 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和谈笑的声线,就这么让人措手不及的灼烧盛槿的视线—— 「小心!」不知何时从转角弯出的自行车驾驶朝她大吼一声,盛槿晃神跟个木头似的定格,听见一声怒喊后霎时间变了脸色,身体却动弹不得。 「盛槿。」 千钧一发之际,纪屿深矫捷伸手擒住她的腕部并往自己的方向拉扯,那方盛槿顺着拉力朝前踉蹌一步,「你愣着不动做什么?」 盛槿不语。 「……有没有受伤?」气氛伴随夕照缓缓沉着下,纪屿深原先薄慍的声线不堪她容顏闪逝的无措。 面对不适应的温柔,盛槿意识回流的很快,上一秒内心分明还翻涌着骇浪,半晌她硬是偏头扯出一个得体的笑,不想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狼狈,「我没事,谢谢。」 纪屿深一眼看穿她拙劣的演技,却在侧对上她一双失去光彩的瞳眸时,喉头陡地收缩,一句话都问不出口。 ? 崔莉汐下课时已经接近晚上六点,纪屿深和盛槿徒步至学校体育馆附近,两人也意外的互有默契,没有再提起刚才发生的小插曲。 盛槿止步于场馆门口,她寧愿在外面等,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踏进这个会想起过去不堪回首的地方。 活动中心室外面积空旷,人站在底下就像粒小虾米,周遭街灯光线沿着场外敞亮通透,即将入夏夜的丛间蝉鸣微弱。 纪屿深刚进去没多久,盛槿就走去树荫下乘凉。不料几分鐘后,她没能等到铺天盖地袭来的热气消失殆尽,就见不远的入口处隐约有个人迈着一双长腿快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盛槿直觉肯定没好事。 果不其然,居高临下的男人眉心紧锁,沉寂的眸子落在她这儿,劈头就切入主题:「小莉扭伤了脚,现在吵着要见你。」 这下换盛槿不解的蹙眉,直率又理性的道出心声:「我去了她的脚也不会好,让她别闹。」 话虽然是表面上这么说,可她还是不免担心起崔莉汐的伤势,加上出门前小女孩又因为好友感冒生病哭得那么伤心,她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说你在她受伤的时候会给她呼呼。」纪屿深似乎早料到她会拒绝,直接原封不动照搬方才崔莉汐哭闹时吐出的一字一句,也为了节省时间而忽略用词的修饰。 闻此,盛槿感觉自己的理智「啪!」的一声断裂,瞬间从迟疑的心绪中彻底抽离乾净。 她抽了抽嘴角,不敢相信「呼呼」二字会从气质清冷淡然的男人口中谈吐而出,他甚至可以说的脸不红心不喘。 这世界疯了。 「喂,你要走去哪?」 「……你别靠近我。」盛槿步伐一滞,头也没回地僵硬道。 纪屿深放慢在后跟随的速度,盛槿像个逃兵似的从他眼皮子底下逃窜,深不可测的目光落在她耳廓沾染的红,模样与印象中的人影大相径庭,与藏在记忆深处里的人不相匹配。 回忆中的她从不害羞,无论,他如何蓄意靠近。 冰刃滑过的痕跡在冰面上乱七八糟的横切,盛槿刻意不让自己去看此番景象,她乔装不在意地找到坐在场边的崔莉汐,幼孩骨骼纤细的脚踝正因扭伤而红肿一块,看得人也胆战心惊。 崔莉汐见到人,二话不说圈住她的腿撒娇,盛槿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头安慰。 这样一来一往的举动惹来旁边陪伴崔莉汐的老师的注目,她对没见过的陌生女人產生不只一点的好奇,而就在看清盛槿的面貌后,她不由得大声惊叹,「你!你你你是盛槿,对吧?」 夏有真一脸不可能认错人,兴冲冲地差点把手上的拐杖扔到旁边,忘了自己还是个脚骨折的伤患。 「老师,你认识小槿姊姊吗?」崔莉汐吸了吸鼻,问道。 「那当然呀!」 盛槿知道这个「认识」,并不是指她来到这座城里后被大家所熟知的意思。 直到刚刚她都光顾着安抚崔莉汐的情绪,现在才意识到眼前被称呼「老师」的女孩子八九不离十就是这门滑冰课的教练,也怪不得……她会认出自己。 这厢盛槿并不想做出任何回应,一心只想让事情简单落幕,然而,夏有真不给这个机会,反而费力地拄着拐杖来到她面前,一手真挚地握住她的,极力要把握住难能可贵的机遇。 「盛槿小姊姊,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Chapter02 信仰(1) 「是这样的……因为我前几天发生车祸,不严重就是脚骨折而已。」夏有真眼中闪烁着迫切的光芒,对于眼下的情况都是无可奈何,「但是,也让我这一个月没有办法带班上的孩子们练习下个月夕月祭要表演的短曲曲目……」 夏有真骤然想到盛槿初来乍到还不了解夕月祭是什么,于是简单地介绍了下活动流程。 「夕月祭」是这座城镇自古遗传下来的特色文化,排场如同日本传统祭典,活动举办时间在每年的八月上旬左右,期间邻近七夕节日,故每年总会有大批外地游客前来一同共襄盛举。 听到这,盛槿已经猜到她所想提议的诉求。 她想也没想一口回绝:「下个月我就要离开了,我想我应该帮不上忙。」 即使有足够的理由拒绝,她……一样无法再次站上这个舞台。 失足跌落深渊没了万丈光芒的自己,没有资格。 「这样啊……」夏有真难掩被偶像拒绝的低落,她落寞地松开盛槿的手,「那我再想想办法吧!」 盛槿以礼貌之姿掩盖内心的动摇,她頷首微笑,绕过夏有真去把崔莉汐从位置上抱起来。 「老师再见!」 「掰掰,记得帮我跟你深哥哥打声招呼啊。」 崔莉汐笑嘻嘻地点头,随即被盛槿抱离场内。 盛槿以为自己如愿解决了一件麻烦事,没想到,途中这位好奇宝宝又用懵懵懂懂地眼神徵问,话里满是对她和老师对谈的不明所以,「小槿姊姊是因为不喜欢滑冰所以拒绝小真老师的嘛?」 不喜欢?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盛槿眸光闪动,脣边扯出一弧自嘲,言词是那般的冷静又悲哀。 「那姊姊是怕摔倒了屁股会痛痛嘍?」崔莉汐在盛槿怀里不安份地扭动,蓬松的毛发有一下没一下的刮过她的下巴,「我们小真老师有说喔,摔倒不丢脸的,再站起来就可以了呀!」 盛槿胸口猛震了下。 接着双腿像根木桩一样被钉死在地,直切剖开心口的那把刀狠狠割破她一直以来的偽装。 「小槿姊姊?」崔莉汐发现盛槿沉默地不动,于是从她怀中抬起头,眼里充满困惑。 崔莉汐不知自己一句无心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无情无感地敲击盛槿内心深处最敏感的脆弱。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盛槿死死咬紧牙根,使劲后的每一处肌肉都泛着酸疼,眼前一幕又一幕闪过的事都是电视机里孙有霏上台领奖时的笑顏,而后嘴角分秒不差地扭曲成型,耻笑那个轻易背弃梦想的她。 「够了。」盛槿冷斥,简短二字的确让小女娃被突如的暴躁给震慑住了,她冷血的直观,毫不留情的把人塞回直面走来的男人怀里,「你回家吧。」 这些天她自认足够有耐心了。 接着盛槿头也没抬,兀自转身走进黑夜,放任自己被暗色吞噬,直到她的身影退出所有人的眼界,让谁再也看不见。 「哥哥,我好像说了姊姊不喜欢的话。」小姑娘也没想过盛槿会有那么大的排斥反应,她自责的低下头,眼睫轻颤着,「所以惹她生气了……」 纪屿深首先没有任何责怪,温声徵询,「你跟姊姊说了什么?」 「我问姊姊是不是不喜欢滑冰……」 听闻关键字的男人眼底闪过一抹幽光,在微暗的周遭愈显深沉,他随后尽显温柔地揉了揉小女孩的发,「嗯,但这不是你的错。」 「哥哥,姊姊走了会不会就不回来了?」崔莉汐困倦的趴在男人肩上,只敢囁嚅道。 纪屿深顿足,思绪当即陷入某种不知名的漩涡。 待耳边孩童的声息渐弱,他眺望向远方山谷之间,月光飘洒在寧静幽美的海平面上,深水波光粼粼。 犹记那年夏夜,漫漫星空也是那般的璀璨,令人眩目,手边的冰镇可乐还冒着气泡,劈啪作响,致谁呛鼻在她面前失了形象,但她笑了开怀,从此汁水的甜味儿都清爽绵延于齿腔。 然而,美好之下总是蕴藏着难以捉摸的脆弱和不安——那一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的梦,终究在黎明来临之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会。」 小女孩困的不行,眼皮松松地闔着,最后仍在与睡神的对抗赛中失守,男人的一句承诺,重重地回盪在寂色之中—— 「这一次,我会把她找回来。」 纪屿深和崔莉汐回家后小米儿已经甦醒过来,米婆婆也煮好了一桌子的饭菜等他们回来。 米婆婆上门迎接归来的两人却唯独没看见盛槿,她清楚纪屿深这脾性清静寡欲,一旦遇事更是如此。 但是,她就纳闷了,怎么人跟着他出去就消失不见了呢? 「小深,小槿呢?」 ? 整条街上的店铺灯光熄灭,仅存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商。 盛槿背脊贴上玻璃窗屈膝坐在外,她像隻迷路的猫,却想尽办法把自己藏得好好。她仰头猛灌所剩不多的啤酒,拉近一看,脚边早已都是散落满地的铁罐。 女人姣好的容貌宛如端坐在角落的一幅画,片刻静止后,她自我堕落似的倾身抱头,埋藏于腿间。 只有一个人的她褪去原先冰冷的防线,浸在回忆里出不来。 这么多年来她拼了命的想要忘记一切,现在又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要因为别人一句无心的话,被不断、不断的……勾起她一直以来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她根本就无法释怀。 追求名次和实力表现的竞逐里,被能力强劲的后辈碾压、私底下瞧不起都是家常便饭,她咬牙坚持过一场又一场的比赛,却日渐迷失在其中,她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好似在天赋面前都渺小的不足掛齿。 当年教练的一句「你没有天赋」,更是永远扎在她心头上的刺。 拥不住的容身之地崩塌,她彻彻底底放弃了钟爱花滑的自己,退役之后,多年的热爱让她不是不曾后悔选择回头过,可是一当回首望去,高手云集的花滑世界却再也容纳不下自己。 她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这个世界不会为了谁停下来等待,一旦做出抉择之后,就没有回头路了。 即便……再多么懊悔。 醉意已深的盛槿,发丝垂落交错贴在颊侧颊边,她倾斜着身子高举铝罐,微闔的眸在醺然安静之下挤出一丝朦胧,在月光的轻抚下又揉入了几分忧伤。 纪屿深在绵延的街巷边找到人时,儼然坠进醉梦中的女人整个人缩在角落,下巴枕在膝盖上,不知道喝了多少,酡色都能肆意横扫冷白的肌肤。 「盛槿。」 在白炽的灯盏下男人快步逼近,蹲在她面前确认她是不是还清醒,闻声,酒劲上头的女人动作迟钝,醺醉的眸子迷迷糊糊地抬起,水光氤氳的瞳膜脆弱的像朵摇摇欲坠的野花。 纪屿深没想到那几句话会让她寧可把自己灌醉,也要把痛苦遗忘。 「嗯?」她歪着脑袋,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泪,瞇起眼睛试图看清转身背对她的男人。 盛槿迟迟没有回应,纪屿深稍稍侧头眼神示意她,「上来。」 「……你是谁。」岂料喝醉酒后的女人的防备心比平时还要更重。 「你喝醉了。」纪屿深不跟醉鬼计较,耐着性子诱哄,「我带你回家。」 「回家?」盛槿茫茫的眨了眨眼,顶着一张泛红的脸,而后张嘴乐呵呵地吐出一口气,「我才不要跟讨厌鬼回家。」 讨厌鬼? 于此,纪屿深正打算直接把人打横抱起的动作一凝,断了联系的这些年,他对她的生活、交友圈等等一概不了解,也无从知晓。 他看着她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眸色暗淡了些,嗓音宛若被融融夜色薰染而出,「你再看清楚,我是谁?」 被蛊惑似的,盛槿从五指缝里看去,眼前的人确实长相英俊,还有一身刚才愿意给予她温暖依靠的广阔肩膀…… 「嗯!」盛槿妥协后尝试挪动身体,准备起身时力气软绵绵的,使她往前踉蹌一步,却恰好跌入纪屿深的怀里,男人不恼,兀自单手绕过她的膝下,把像根羽毛似的女人扛在手上。 盛槿「哦」了一声,本能地环住纪屿深的脖子,一阵天旋地转促使胃里疯狂翻搅,反胃的噁心感开始不舒服地蚕食她的理智。 喝醉的她不遑多让,报復心强的很,她混着酒气的呼吸就这么近距离地洒在他的颈侧,出其不意的酥麻感在纪屿深心底炸裂,致使他才走没几步便停了下来。 怀中作乱的女人却乐得笑,藉着酒醉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你长得比那个讨厌鬼纪屿深顺眼多了。」 Chapter02 信仰(2) 搞了半天,原来那个讨厌鬼就是自己。 纪屿深没有想像中的不悦,方才被乌云覆盖的坏心情反倒逐渐晴朗。 「唔,等等……」在足够的酒精的催化下,也足以让平时人前理智清醒的盛槿开始胡乱折腾,但刻在骨子里的职业素养又让她警觉心很是敏锐,「不、不能被看到……」 嘀咕的小声,纪屿深只当她喝醉了在胡言乱语。 「哎呀,原来是小深吶!你来的正好。」许是察觉到外头的大动静,超商值班的阿姨走了出来,「你认识这姑娘真是太好啦,刚刚她一个人蹲在那儿喝酒我还担心她没地方去呢!」 岂料阿姨才刚说完,纪屿深明显感受到怀里的人又更靠近了他一些,她整张脸几乎往锁骨的位置贴上去,主打一个把自己藏得严实。 纪屿深从董姨那边大致了解盛槿光临前后发生的事,直到人离开后,好不容易解除警戒的盛槿立刻带着未褪的酒意缓缓扭头确认。 纪屿深尽收她慌张无措底下的难言之隐,没成想她对陌生人的靠近会是如此的排斥。 「你如果真的不想被认出来的话,」他勾了勾脣,明知道跟喝醉酒的人说不通,仍顽劣地恐吓,「就藏好。」 这番话一入耳,果然吓得盛槿一路上都不敢再抬起头来,全程安安分分的把脸蛋埋藏在纪屿深怀里,任其抱着回家。 到家时,家中一片昏暗,米婆婆和小女孩们早已回了房间。 纪屿深原先打算搀扶着她往二楼的卧房走,岂料这才把人放下来,胃里翻江倒海的盛槿立刻捂上嘴,挣脱怀抱,跌跌撞撞的找到垃圾桶,跪抱着就是一顿乾呕。 然而,从早到晚没吃什么东西的她什么都没吐出来。 盛槿竭力呕吐到最后整个人头晕脑胀,意识都在暗中沉浮,浑身颤抖直到四肢软绵无力,双目被生理泪水填满而无法聚焦,徒留剧烈的疼痛。 眼泪再也不堪委屈夺眶而出,滴滴答答地砸落。 生理不适的反应让她稍稍恢復了识别能力,清醒后的她仅有一个懊悔的想法,那便是自己当初就应该拋下一切,头也不回的瀟洒离开,那么现在也不需要在这里遭罪受。 被困在这里哪都去不了,时间一点一滴的消逝。 盛槿紧闭双眼任凭眼泪在脸上逃窜,胸口犹如被死死掐住一般,但是心绞的闷痛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多年前在医院那副惨澹、狼狈,遭人嫌恶唾弃的难堪。 被逼到无处逢生的自己实在糟糕透顶。 是啊……现在的孙有霏身肩披着多么亮丽的色彩,对比她选择错误的下场就有多难看。 从厨房回归客厅的纪屿深小心翼翼地扶盛槿坐起来,想调整好姿势让她方便喝水。 不料,盛槿却百般不配合的蜷缩成一团,那是即使喝得再醉,她刻印在骨子里的傲气仍让她选择极力去隐忍,也不愿表现出脆弱的一面。 纪屿深知道空腹喝酒的她吐得难受,现下一心只想着替她舒缓那些不舒服的症状,于是他乾脆扯过那隻捂面的手。 鍥而不捨的力道让盛槿直接放弃挣扎,纪屿深才发现遮挡下的她早已哭得泣不成声,泪流纵横交错于面部。 纪屿深预想过尖锐带刺的她会在酒后歇斯底里,或许还会藉着酒力大肆发洩积压已久的情绪,可是,如今她在他面前却像个碎了满地再也看不清原貌的玻璃娃娃。 纪屿深想过很多种他们重逢时的情节,却没曾想过会是这样的。 这些天在外劳碌的疲乏过于真实,再加上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更加确信,这并非一场他幻想出来的梦,活生生的盛槿的确再一次闯进他的世界里。 但是他现在不愿去想。 在他们失去联络的这八年间,她每一次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是不是都像这样自己一个人忍耐过来的。 他熟知现在静默地陪着她是最好的方式,溃堤后的细软发丝汗涔涔地服贴在她的颊侧,见状,纪屿深动作轻柔地给她勾到耳后。 谁知当年错失的机会而今失而復得,她人就近在咫尺。 ? 在黑夜中睡去,梦境准备作为桥樑让潜意识与心灵进行沟通,却总是挑起盛槿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恐惧。 那些支离破碎的美好,扎的她满身血,儘管岁月如梭,八年的时间却依旧不够她用来舔舐伤口。 高一那年夏季,炽阳过于热情似火的招待,高温逐渐失控的灼烫游览车车窗边沿,磨蹭半晌,刺眼的光线终于在驶入隧道里后变得半明半暗。 盛槿总算如愿看清玻璃上倒映自己外套上所属俱乐部的徽章,她满意地一笑,此举马上吸引旁坐的女孩的注意。 「要是隔壁男校的那群单细胞生物知道你平时除了板着一张冷脸还会这么笑,肯定又得疯成一团。」有线耳机只戴了一边的顏悦嘴里乐悠悠地哼着曲调,单手拿握着手机一边滑,「嘖嘖,但他们都不明白,他们眼中的盛槿女神眼里只有滑冰而已吶。」 她补充:「噢,根本就是滑冰笨蛋一个。」 「你少说两句。」盛槿不反对她的肢体靠近,就是觉得颇有意思地挑了挑眉,「你跟朱一航交往的事我才能替你给教练保密下去呀。」 一说起顏悦刚确定关係没多久的射击队男友,她立刻变得乖分,深怕盛槿作为队长担当起整肃队伍的责任。 「我们又不是什么演艺明星……搞什么禁爱令嘛。」顏悦噘嘴,「我绝对可以证明谈恋爱的同时也能不耽误练习。」 沉迷于滑冰的盛槿不懂她们花季少女的这种小情小爱,而她也没有馀暇去多管间事,只要不影响队内的练习风气就行。 「合宿集训结束之后就是检核考试,这一週之内别整天跟他腻歪在一起啊。」 「嘿嘿,就知道我们家队长人最慷慨啦!」顏悦俏皮的做了一个敬礼手势,并且成功逗笑那位平常不苟言笑待事的女孩儿。 游览车抵达林间学校时,另一台车恰好也在她们后面停下,女孩们一个个提着自个儿的行李,盛槿则代替教练进行点名的工作。 每年七月,来自不同学校却同样热爱花滑的女孩们总会被所属俱乐部召集在一块,并于这所学校展开为期一週的训练。 对于当时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们来说,那段不愁吃穿渡日的时光,全被自己为了梦想拼搏的身影填得满满。 盛槿点完名后,后方男校的射击队也正在集合所有人,一群人跟她们俱乐部一样外穿特别设计过的外套,她不以为意地率先带领团队往前行。 「顏小悦,你低调点啊。」盛槿笑瞇瞇地提醒,若是小情侣秘密交往的事情败露,教练那边她也不好交代。 本来还在跟不远处的朱一航眉来眼去的顏悦收回爱慕的目光,讨好似的捏了捏盛槿的肩膀,「哎,好啦好啦,我们走。」 盛槿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踏出一步的同时,顏悦就转身回头和自家男友挥手说再见,朱一航自然高举起手回应似的挥舞。 而就在他身后,有名少年面色很淡地半肩揹起斜背包,双手插兜从游览车上走了下来,情绪在面对热阳有了一丝丝的起伏。 他皱着眉抬手遮了遮,循着正在蹦蹦跳跳的朱一航的视线看过去,不为了其他,只是单纯因为背对他们的那位长发女孩嗓门很大,只见她推开门,后面跟随的所有人也于谈笑风生间接着鱼贯而入。 朱一航高举得手心满意足的放下,身后冷然的气息让他后知后觉般打了一个寒颤,「队长……阿深,你、你什么都没看到吧?」 唤名「阿深」的少年不紧不慢的整理袖子,接着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从他前面掠过。 「你觉得呢?」 Chapter02 信仰(3) 盛槿所属的滑冰俱乐部在县内具有一定的知名度。 这个地方是在曾经活跃于国际上的老成员们光荣退役后,共同建造的极乐世界,理念及初衷是希望能够培养出更多优秀的花滑选手,并且让滑冰这项运动得以在国内更广为人知。 island俱乐部集结了不少实力坚强的选手,有些人也和盛槿一样,透过多年精实的训练,只为了日后能够进军国际舞台,在自己所热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 每年暑假island都会召集所有学员一起学习、相互切磋。 事实上,教练给每一个人安排了每日八个小时左右的练习时间,期间的训练内容可以选择按表操课,或者自行计画都可以。 一週七天,盛槿自己的规划除了训练还是训练。 集训第一天一大清早,盛槿遵从自己的排程先上了健身房的跑步机,约莫进行了一个小时的有氧训练后,顶着大汗淋灕的身体接着开始锻鍊基本的腰部核心力量。 上午的暖身结束,下午才是真正开啟熬炼的初始。 盛槿刻意与其他人错开使用冰场的时间,在场地更宽阔的情况下她更能不受阻碍的尽情雕琢表演动作,尽可能把每一步的框架做到极致。 少女一旦身处在滑冰的区域,就像隻不受拘束的白鸟,在上面自由自在地享受,只管笑着、奔驰着。 柔软纤长的身段伴随悠扬婉转的钢琴舞曲于冰面上顺畅滑行,协调性足够的下肢连同上身不断地变换动作,抬腿即旋身、冰刃点地后轻盈向后旋转,在短短几分鐘的歌曲内她需要完成自己设计好的所有动作。 在比赛中,若想要取得好成绩,高品质的跳跃自然少不了。 歌曲来到后半高潮,盛槿双腿流畅地倒退交替滑行,起先藉右脚施力,由后内刃作为起跳刀刃,半晌以左足的刀齿顺时针点冰,后外刃顺利落地后右足的冰刃却不得触碰冰面,只得接续向后方滑行。 就在安全降落后,盛槿本人感到成就感满满以及雀跃兴奋之虞,场外观摩的女孩们也是一个比一个还要激动地聚在一块儿吶喊。 「我没看错吧,刚刚那是内点跳吧!」 「好完美的后内点冰跳……」 「真不愧是盛槿……」 之前在练习这个动作时,盛槿常常会不慎因为两脚勾结在一起而跌倒,好在这些日子的努力没有背叛她,她成功做到了。 「哇……这都是小队长第几次反覆练习高难度跳跃啦?」这时几名刚从食堂回来的馀名学员纷纷凑至场边,看着在冰面上长时间挥洒汗水的盛槿不禁嘖嘖称奇。 一首舞曲到了尽头,盛槿下场之后,人潮也差不多散尽,在场边等待许久的顏悦上前给她递了瓶水,「我们小仙女一整天辛苦啦,噢刚才小梅她们说要去吃冰,等你收拾好我们再一起去唄。」 「不了,你们去吧。」盛槿仰颈喝了几口水,瞄了眼墙上的掛鐘,「还有很多时间,我想留下来继续练习。」 「啊?」顏悦知道这练习狂又开始了,明知劝不住仍然捉住她的手晃了晃,「你真不去啊?」 盛槿放下毛巾,瞧自家好友一脸惋惜的模样不由得失笑,而后她努了努下巴,「你男朋友都找来这里了,等等教练来了我可救不了你,赶快去吧。」 远远看去,正值成长期的体育生那块头看上去比一般男高再高大壮硕,现在却要尽可能的躲躲藏藏,乾巴巴的站着玻璃门外,至于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进来找人,实际情况双方心知肚明。 顏悦在两难的纠结下,叹了口气后跟盛槿挥手道别:「那我走了啊,你自己衡量好身体状况啊,不要太过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盛槿对她像妈妈一样爱操心的性格很是无奈。 「给你买点吃的喝的回来,晚点宿舍见。」顏悦又叮嘱了几句,语毕,转身逐步飞奔向男朋友的怀抱。 门外,小情侣相互依偎着,步履徐缓地走进月夜底下的光辉,相偕的两道身影恩爱地给予星稀的景况添了点蜜色。 老实说,谈恋爱这种事盛槿也不是没有思考过,只是她发现自己更嚮往、更想追求像自家父母之间那样的爱情。 她的母亲在人生最精彩的那些日子遇见了那么一个人,父亲陪伴母亲渡过许多艰难困苦的时光,最终他们牵起彼此的手一起奔向永远。 他们相识于低谷,却在携手迈向顶峰时相恋。 回忆汹涌,思及远在国外的父母亲盛槿幸福的晒笑着,随即摇了摇头转换心情。 毕竟现在的她太想和走入世界的母亲看齐,实现梦想着实要紧,没有太多心力让她去想恋爱这种额外增添负担的事情。 待情侣俩走远后,她很快地重新进入状态,继续在冰场上滑舞。 ? 晚间八点多,学校里的健身房灯还亮着。 跑步机运转的声音响彻无馀人的空间,三百六十度环绕的玻璃面上倒映着正在机器上跑步健身的身姿。 少年戴着一副蓝牙耳机目视前方,挺直的上半身外套一件黑色背心,臂膀的肌肉线条流畅的恰到好处,频频渗出的汗珠沿着颈项顺流而入被衣服遮挡住的地方。 时候一到,少年修长的指摁下停止键,下了跑台时他捞过置物上的水瓶,顺势单手撩起衣角擦拭下頷沾上的汗,露出底下精壮结实的腹肌。 当纪屿深从淋浴间出来时,长廊间的灯藉由感应而亮,环境安静的只剩贩卖机的运作的震动声,面板上反射的影明显可见的把目光锁定在左上角的奶茶。 点选完数字,纪屿深却眉头深锁细数掌心上凑不齐一罐奶茶钱的硬币,能刷的卡也放在宿舍的钱包里。 心想算了的少年将钱币重收进口袋。 「同学,不好意思。」 突地,一把女声略带抱歉的嗓音响起,纪屿深也在女孩子款款走来时往旁边让开了位置。 少女站在机器前低头掏了掏自己的口袋,纪屿深在旁轻瞥了她一眼,她不似往常的那些女孩子,看见他时就放声惊呼尖叫,也没有肉眼可见的害羞,又一秒过后,他才没有任何留恋的收回,准备离去。 「同学等等!」不料就在他转身之际,少女用略高昂的嗓音唤住了他,还来不及反应,接着一枚十块钱抢先一步闯入他的视线范围。 还有女孩子脸上堆砌的笑容。 「什么事?」他难得生了点耐心,由上俯下垂睨着少女,刚吹乾的黑发还零散地横扫额前。 被人透过身高优势锁住的盛槿没有丝毫紧张,她微笑的同时把十块递给了他:「刚刚经过这里的时候看你按了数字却不动,就想着你可能需要帮忙。」 数秒鐘过去,盛槿见他就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正觉尷尬的同时,她的身体先有下一步动作了。 纪屿深凝着她跑远的身影,再低眸看着自己手掌心里躺着的十块钱,这才想起来,方才的人正是那位昨日为首在前的长发女孩,只不过穿着变成一身单薄的训练服。 他扫了眼腕间的手錶,已经接近十点了。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居然还有人训练得比他更晚。 Chapter02 信仰(4) 一日破晓,山川微明。 满园天光不染纤尘,鸟雀相继啁啾和鸣,唤醒林间清寂倦于迟睡的木树。 炎炎夏日的白昼携光而来,隔夜潮雾与之腾空,轻盈熹微顺着窗牖缝线挤出几缕,晓光破窗蔓延开来。 冷气机是夏日的必不可少,冷风漫过裸露而出的肌肤,舒适的让男宿各寝各人接着沉陷在迷濛幻境之中。 彼时唯有一少年站在镜前,镜中的容色不带任何倦怠,眉目间情绪藏淡,在他身上却能称之为是兴喜。 纪屿深不疾不徐地抬手拉起胸襟上的拉鍊,离开寝室走在无人的走廊,前方恰似有光铺路恭迎,罔若置身喧嚣之外的盛大。 大灯「磅」一声,偌大的室内靶场瞬间展亮耀眼,能见墙面上整排标靶高度整齐的依序横列。 明亮的灯一盏又一盏不留情地横扫架放于平台的枪枝,展示气势滂薄。 唯有一盏光亮特别眷恋不捨地打在驻足场中央的少年身上。 黑白色制服完美衬出他頎长挺阔的身材,立领的外套严谨遮掩上部颈线, 距离标靶二十五公尺的地方,少年脚下立定,眼镜遮盖下的面色冷峻,刀刻般的轮廓稜角分明,下顎线条俐落凌厉,抿起的脣线显得疏离冷淡。 举枪过程缓慢,举直的单臂水平静止,甚至不见任何小幅度抖动,另一手四指间散地插进口袋,完美呈现标准的射击姿势。 在缓和的心率下,利用面掛的护目镜以单眼进行辅助瞄准。 进入状态后的那隻略为上翘的眸只管直直目视前方,无尽深处彷有清冷流光闪动,眼眨也不眨精准找出靶心位置,修长漂亮的指节抓准时机于剎那扣下扳机。 喀嗒一声清脆。 萤幕标靶当即「嗶」声接应,并于架在平台上的屏幕显示得分,藉由一贯冰冷的电子女声播报。 十环,一枪毫无悬念。 经过几轮的练习,手感仍然保持在极佳的状态下,陷入射击魅力而忘我的纪屿深浑然不觉外头已日上三竿。 直到教练拿着本簿子,敛了敛头疼的表情走了过来示意道:「小深,不是说今天没有晨练吗?啊,先不说这个了。」 「你要是自主训练结束的话,去女滑那边的体育馆把那帮小兔崽子给我抓回来!」 纪屿深摘下耳塞和护目镜,冷静自持的模样和教练气得直摇头的样子有着极大的反差。 因为他无须多想,也知道朱一航那群傢伙肯定又再惹事,且多半跟隔壁女校脱离不了关係。 作为队长,调整队伍纪律是他应当担当起的责任,更何况两个月后世锦赛即将到来,事关重大,每一次的训练都不得掉以轻心。 现在正值培养未来优质选手的重要栽培期,禁爱令的存在也是为了让那些荷尔蒙旺盛的毛头小子而设置的,就怕他们一旦谈了恋爱,把自己的未来一同捨去。 纪屿深徒步至体育馆,自是无可避免撞上女滑队练习时间,照规定来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如今情况特殊,纪屿深也没有耗费太多精力,很快地就在二楼的观眾席上找到一群和他穿着同样制服的少年们,所幸都不是太熟的面孔。 他们和大多数男高中生一样,半趴在栏桿上窃窃私语讨论哪个妹子最顶。 纪屿深就在后方听他们愈聊愈热烈,后面的内容听得他眉头紧锁,岂料他还未开腔制止,就见朱一航旋身并且双手合十,用眼神示意再一下下就好。 也是这么一个大动静,其他人这才发现纪屿深的到来,眾人第一反应先是往里瑟缩了下,同时在他步步逼近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一分鐘。」纪屿深轻啟薄脣,话嗓却不带点温热,下了最后通牒。 朱一航如获特赦,猛力朝下挥舞着双臂,利用脣语和底下的顏悦隔空亲暱互动。 其他人也不敢继续造次,只敢抱团躲在朱一航旁边寻求庇护,眼角含着不存在的泪,想来回去势必少不了一顿惩罚。 纪屿深双手插兜,冷睨着一切走下阶梯,掩在冷眸下的景象是一片闪烁光泽的冰白。 空无一人的场上,若有似无的冷空气腾腾向四处飘散,瀰漫过他本该拿捏好的分寸,一个不经意逗留间,熟悉的黑色秀发遽然从他眼前飘逸晃过。 周身的人还挤在边边共同和乐,嬉闹声连同底下的吶喊声一併盪进纪屿深耳里。 「盛槿!」 不知谁喊了那么一声,女孩踩着冰鞋在冰面上滑溜,一个轻巧回首,低眉间尽是藏不住的欢喜,顾盼浅笑都生辉。 儘管没有真正对上眼,但许是有过太多次巧合,纪屿深这一次很快认出她来。 盛槿一人站在冰场中央,手臂沿着轨跡画出半个圆弧,双手高举在上空停留,下巴微扬,脣边绽放优雅细緻的弧,宜顰宜笑的自信光芒夺人眼球。 灰雾色的眸居高着透映那抹身姿,他清晰能闻旁人的焦点与自己不同。 浮光掠影之际,相隔好几公尺海拔的两人分秒不差地,视线骤于空气中交匯—— 那双明亮的眸盛尽人世间的所有光彩,能够一举照亮角落的灰白。 纪屿深逢遇那一瞬间,无论是视觉还是心灵上,好似即刻遭受一桩猛烈衝击,贯穿灵魂,致使他第一时间无法转移目光。 「纪队、纪队——」一分鐘过去后,朱一航搭上好哥们的肩,满怀困惑的凑至纪屿深耳边,「你看哪儿看得出神呢?」 彼时下端的盛槿一个旋转跳跃,落地时的姿态俐落又乾净,纪屿深始终没有分散任何注意力给旁边的少年。 见他不说话,朱一航纯当他默认,低头思忖后惊呼道:「等等,你不会是……是在看女神吧?」 此话一出,立即引起身后应援团们的反弹,毕竟若要是他们纪队出马,那他们连在盛槿面前出场刷脸的机会都没有。 盛槿是他们学校讨论中公认的高冷女神,身上总是散发着清冷疏淡的气质,外界更是封她是为滑冰而生的飘飘仙子,别说她难追,甚至没几个人要得到她的联系方式。 见状,朱一航更加得寸进尺的用手肘撞了撞他,悄声道:「要不我拜託悦悦去帮你要女神的联系方式?」 「再不然——」 「你很间?」纪屿深打断他,收回的目光短暂落在朱一航身上,却肃然地刮起一阵寒风扫盪。 「所有人回去,自行领罚。」 一声令下,除了朱一航其馀人皆不敢有二话,全乖顺的跟在纪屿深身后离开。 「哎,难不成真是我误判了吗?」朱一航在后不解的搔了搔头,走路时边摇着,一边低声喃喃道。 Chapter02 信仰(5) 而后整天,领完罚的朱一航不怕死的在纪屿深身边像唸经似的跟他分享盛槿这个人。 不知安的什么好心。 纪屿深起初并没有将朱一航所说的话放在心上,就是他在旁边说他的,他依旧打自己的靶。 直到他发现,自己这些天巧遇盛槿的频率有些太过频繁。 比如他从健身房里结束体能锻鍊,而总能在已经晚上九点,接近十点时在走廊间撞见同样训练到很晚的女孩子。 这晚,纪屿深照常下了练习,夏季的闷热让洗完澡的人也难耐,他记取上一次钱没带够的教训,秉持着一定要喝到奶茶的决心来到贩卖机前。 「啊,运动后就是要喝最喜欢的奶茶。」 岂料钱才刚要从他兜里掏出,谁知忽有一道不算陌生的声嗓在旁边自言自语。 纪屿深还在口袋里的手一愣,没想到今天人又被他给碰上了,而且她居然跟自己一样也喜欢在运动结束后喝这牌子的奶茶。 在盛槿低头寻找钱包之际,饮料「咚咚」接连跌落而下的声音在此刻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无比清晰。 「给你的,就当作为上次的谢礼。」 闻言,盛槿茫茫的接过少年递过来的冰凉奶茶:「你是上次……」 纪屿深頷首示意她想得是对的,见状,盛槿作人也不扭捏跟他道了谢。 同样地,她一点不介怀两人并不算熟识关係,接着跟他分享心情,「这奶茶平常到了晚上都是缺货的状态,今天还剩两瓶,看来我们今天是被上天眷顾到的幸运儿呢。」 「不枉我今天这么努力的训练。」盛槿手握心爱的饮料,不禁笑了开怀,却在一瞥时鐘之后,「哇」的一声乱了阵脚,转而向纪屿深匆匆告别,「你今天也辛苦了,谢谢你的饮料。」 纪屿深单凭一手撬开易拉罐,眸色幽幽地凝望她奔跑离开的方向,前几日在滑冰场的记忆不由分说地浮出脑海。 她的笑容着实具有感染力。 思及此,他又是眉头一拧,果断旋身和少女离去的方向背道而驰,洗脑自己只是下意识把她跟自己归类成一类善于努力的人,故总是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她罢了。 毕竟射击场跟体育馆分别位在学校两侧,平时若无事,两边通常不会有任何交集。 就在纪屿深以为集训的后半几天不会再遇见盛槿时,例外也总是突发的令人意想不到。 两人的命运齿轮在冥冥之中相扣,契合而开始旋转轮动。 那天是一个短暂又平静的午后,纪屿深按时要去给教练回报队内的训练状况,在前往办公室的路上顺道带了点零食去餵养前几日出现在学校附近的小猫。 岂料他前脚才刚踏进后花园,花圃里却寻不见猫咪的踪影,片刻,一阵迅风伴随着惊声,点缀枝上的绿叶受惊诧而摇曳婆娑,颯颯坠落。 「同学、同学!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把梯子扶起来?」盛槿小心翼翼地抱着一隻小猫坐在大树的枝头上。 她在这里坐了半个小时有,腿都要麻了,现在好不容易等到有人经过。 纪屿深抬眼望向声源,女孩子正对着他眨巴着求助的眼神,怀中的小奶猫也跟打呼嚕似的一阵又一阵的「喵」叫。 见人有难,他自然不会不救。 只不过他就是好奇,她一个滑冰选手怎么就不怕摔伤腿?要是摔断了腿后果可是不堪设想,若伤势严重势必会影响到未来的职涯发展。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不顾一切也要救小猫咪?」盛槿安全落地,轻轻安抚受了伤的小花猫。 纪屿深没有半点被看穿心思后的紧张,大胆承认:「嗯,为什么?」 盛槿慈爱的抚了抚猫咪,轻笑:「如果我不救,脚受伤的牠可能就没办法从树上下来了,所以只要我小心一点,不要让自己陷入会后悔的事情就好。」 沉吟半晌,纪屿深脣角微勾,低头笑了笑,「你真的是很有趣的一个人。」 看样子一副随心所欲,活得事事舒心,却能在确保自己不会受伤的同时替别人着想。 他欣赏心地善良,为了自我而上进的人。 「很有趣的人?」盛槿正和猫猫玩得不亦乐乎,闻言后眨了眨眼,「我还是第一次从别人那里得到这样的评价。」 「是吗?」 「嗯,因为我通常只会从别人那里听说我是个热衷花滑的笨蛋。」她眼珠子转了转,随后定格在少年身上,「对了,牠是我之前发现的,本来以为是别人家养的猫走失了,但没想到几天之后牠还在,我想着估计是被人弃养,所以偷偷养了几天。」 「话说,既然这么有缘分,我们要不要一起给小猫取个名字?」 纪屿深对于前半段话不置可否,他伸手覆盖住小猫的头,轻轻地搓揉,「你想取什么?」 「初见。」她说,「初见,怎么样?」 初见,初次见面。 把话语权交付在女孩手上的少年意味深长地弯了弯脣,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初见,是个好名字。」 「是吧!那我们现在——」盛槿的声音在看见前方两道人影后嘎然而止,她心虚地展开微笑,「教练……」 「你们两个,」除了女滑队的教练,另一名男教练锐利的眼神一扫神情淡漠的少年,「给我站在那儿不许动。」 后来,在盛槿力挽狂澜的解释下,教练们姑且相信两个人并不是想像中的恋人关係,另外,他们也知道这两个孩子都是队内首屈一指的实力派新星,在上升期谈恋爱这种不智之举也不像他们会出的差错。 「纪同学对不起啊。」盛槿佇立在学务处外,双手水平举直,「因为我的关係,让你被我连累捲入这场误会。」 她心想着,两个本来没什么交集的人现在肩并肩罚站的画面怎么看怎么突兀,何况她才知道纪屿深是隔壁男校射击队的队长。 那个从国中开始横扫青年锦标赛冠军的射击天才,现在却被迫下了神坛,陪她一起接受处罚。 实际上,纪屿深心里毫无责怪,甚至不觉这段时间因为耽误训练而成浪费。 「牠没事比较重要。」他睨了眼趴在少女脚边窝在一起睡得安稳的奶猫,而后是她雀跃哼着小调的模样投放进眼帘。 捲浪袭来的灿阳铺在二人身上既风光又明媚,偶有夏风透过间隙漾进教室外的走廊间。 少年偷偷斜眸,望进雾濛濛的深处都是毫无违和的柔色。 她并不似朱一航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富有傲气、性格极其冷淡,不諳人情世故,因而產生距离感让人无法亲近的女孩子,相反地,她心地善良、爱笑,偶尔还会很是俏皮的吐舌跟师长撒娇。 那个为了追寻梦想而坚定努力的她,是在这样荒诞、色彩疲乏的世界里闪闪发光。 Chapter02 信仰(6) 在「初见」带来的因缘际会之下,盛槿和纪屿深碰面的次数越来越多,拥有共同话题的两人,关係是肉眼可见的迅速拉近。 两个人相当热衷于饲养初见,并且对有必要瞒着队员养萌宠这件事达成共识。 不料,盛槿有天却在餵饲料的时候不小心被暴躁的初见抓伤,肤白的小臂上瞬间浮起淌血鲜明的红痕。 虽说当下紧急去处理伤口,但在和顏悦一齐前往食堂的路上,仍然免不了接受她的一顿审问:「说吧,你这伤怎么来的?」 「就……我不小心跌倒。」盛槿目不斜视,插在双兜的手却替自己捏一把冷汗握紧,「只是小伤而已嘛,走啦,我们再不走的话,搞不好就没有你最爱的炸天妇罗了!」 顏悦一脸不信的瞇了瞇眼:「盛槿,你很可疑。」 「你是不是跟射击队的人怎么了?」她思忖后又道,「趁大家休息的早,晚上去后门偷偷幽会之类的?」 闻言,被说中的盛槿被呛了一口,步伐一僵硬,猛地扭头看向顏悦,不禁心道她是不是会读心术? 虽然她对纪屿深并没有其他方面的心思,只是和他约定好了要保密而已,然而,现在做坏事快要被抓包的场面,让不擅长说谎的她实在很难做人。 半晌,盛姓少女掩盖性的咳了咳,并且故作严色且镇定的扯脣:「没有的事。」 「喂,盛槿你走那么快干嘛?给我说清楚喔——」顏悦急匆匆地追赶上逃跑的人,并肩后一把勾住她的脖子,「没有就没有啊,干嘛心虚。」 盛槿素白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扶住额头,「我是怕说多了越描越黑,你会误会。」 这话顏悦可不爱听。 深思熟虑之后,她想着利用几个人名来刺探一下,彼时前方正好有两人身穿射击俱乐部的制服,侧面着她们站在贩卖机前恰好提供了她灵感。 「我就直说了啊,反正不可能是朱一航,那……该不会是纪屿深吧?」 盛槿自然是有注意到那少年的存在,而她简直要当场晕厥,巴不得现在立刻把顏悦的嘴巴缝上,也不知在经过他们后方的时候有没有被他们听到什么。 俩女孩子只是路过,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吵嘴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奇怪了,刚才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你的名字?」朱一航清了清耳朵,反问道,「阿深,你刚有听见吗?」 「没有。」话虽如此,但若凑近看去,便能够看清素来古井无波的面容有丝陌生的动容,手上的动作也出卖了他。 怎么可能没有,他甚至想知道盛槿跟她朋友在讨论自己什么。 「啊、喂,纪屿深你干嘛呢?别乱按数字啊!」朱一航傻眼,不料已无法挽回。 「吵死了,快走。」纪屿深难得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浮气躁。 「不是,我也没骂你,你耳朵红什么?」见状,朱一航觉得新奇,一路追问到了训练场地,最后当然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 此刻靶场内地一眾选手排排列站,画面整齐画一,两个月后德国举办的青少年射击世界杯即将到来,一行人马不停蹄的加强锻鍊。 「嗶、嗶——」 扣扳机、电子播报的声音四起,而主要参赛选手每一次的训练还会有专员负责在旁边纪录每发子弹的表现。 「五百七十一分。」专员反覆翻着纪录表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我们纪大队长,这是你这一个礼拜成绩最差的一次。」 纪屿深抿脣不语,兀自摘下眼镜,对自己方才差劲的表现不予置评。 另一头的质问当即劈下:「你怎么回事?」 纪屿深当然不会实话实说,道出自己因为担心女孩子的伤还有过于在乎她的一举一动所以无法专注于训练。 「昨晚没睡好。」于是,平时相当注重睡眠质量的纪屿深第一次说了谎。 闻言,专员也不疑有他,喊他赶紧回宿舍休息一会儿,免得影响日后发挥。 ? 夜月下樺树婆娑,夏日的夜晚蝉鸣不止,月光柔和似絮横亙幽暗廊道,伴随哗啦的水流声绵延穿透。 几滴水珠沿着少年轮廓深邃的顏面下坠,阴影遮挡下的脸庞细腻光滑,哪里看得出疲惫的痕跡。 纪屿深抬手旋紧水龙头,窗面上投映的光晕蕴藏进眸底柔焦,想到再晚些又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心下的欣喜是那样难以掩藏。 短短几天,盛槿这个名字和在滑冰场上的身影已经牢牢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如实承认,这几天自己的异常行为严重影响了训练,甚至在重要的备赛期间也无法取得专心—— 纪屿深最后在冰场找到还在练习的盛槿。 盛槿在场边发现纪屿深来的时候先是吓了一跳,后来才注意到他怀里还抱着初见。 「初见!」女孩双眼乍放彩光,乐此不疲的逗弄着少年怀里的小猫,「你怎么带牠来了?」 纪屿深淡淡啟脣:「带牠来消食。」 「消食?」盛槿的疑惑只有一眨眼,只见纪屿深脣角微扬,并从包里拿出一双冰鞋不慌不忙地换上,见此,女孩子几乎要抑制不住心中的振奋,诧异道,「等等,你……会滑冰?」 「不会。」纪屿深空口说得毫无心理负担。 「不会?」盛槿仰头一併挑起半边眉同他大眼瞪小眼,思忖几许后意会到什么而睁大了眼睛,「那你不会是,想跟我学吧?」 「是。」 「真的吗!」 也不怪盛槿会惊讶。现今社会上依然存在那些古板的刻板印象,导致滑冰选手仍以女性居多,即使并非参与比赛项目,想学习的男性依旧是少数。 因此,现在盛槿作为推广花式滑冰这项运动的重要推手,自然是在高兴不过了。 「这个要求也不是不可以,那……你得要好好学了喔。」盛槿展开笑顏并在他面前摊开双手,仰望的神情中透露着惊喜和执着的认真,「我可是很严格的。」 收到意料之中的答覆,纪屿深眉宇间拢着温和将两手覆上她的,肌肤相触碰到的那瞬,他扬脣幽幽一笑。 「悉听尊便。」 碍于他是新手,盛槿只是牵拉着他的手,脚步倒退滑动带他缓慢前行,她是真的有心要教会他。 谁知自己悉心教授的同时,顶上有双瞳仁正聚精会神地专注在她身上,不过悄悄关注片刻不到,盛槿一个猝不及防的抬头,纪屿深还来不及收回的视线意外地与她相撞。 那双剪水无波,纪屿深顿时哑口,脚下不经踉蹌。 「你没事吧?」盛槿眼明手快地搀扶住他,仔细关切道。 少年稳住身子后眼神偏移,没去看她,面对她关心的泰若自然,耳根烧烫的他反倒就显得自作多情,「没事。」 「那我现在要放手了喔,你没问题的。」话甫落下,盛槿和纪屿深交换一记眼神后,她主动放手,四面掌心便缓缓脱离。 盛槿在松脱以后,扬眉微笑,一个优雅转身,独自在宽阔的冰场上溜达几圈,并于短短时间内变换至少十种不同的脚部动作。 纪屿深就这么看着女孩绕圈飞驰,覆膜的雾靄一眼望穿闪烁晶莹光泽的淡褐色瞳眸,连同她脖上掛的项鍊都闪闪熠熠。 还有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良久,他三两下轻松稳健地跟上女孩的步伐节奏,滑行至她右侧,举止绅士的牵起她伸直的手,盛槿还来不及惊诧他优越的学习能力,主控身体的权利已完全託付而出。 两个人共同滑步至场中央,这时纪屿深稍稍抬高手臂,往上空画了一个半圆,盛槿直觉敏锐,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本能地带动身形,她顺从一股无形的垃力向右绕过他的臂弯旋转一圈。 出其不意的冰上双人华尔滋犹如一场视觉饗宴。 盛槿定点后伸出的手臂宛若天鹅婀娜展翅,顷刻,她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兴奋地扭头与淡然的少年无声对望。 Chapter02 信仰(7) 晚上十点,丛间夏虫浅吟低唱,聒噪在每一簇清风中奔走,漫过夜深无尽的慵懒。 仲夏夜捎来的晚风冉冉吹拂,轻轻吻过闷热蒸腾的魂,由沿海线泅渡而来的凉抚平,路灯下昏黄的光投下一圈朦胧氛围,经过身后白墙再映上绰绰黑影。 「纪同学。」白墙上又多了另一道女孩站立的侧影,盛槿瞧着蹲在地上的一人一猫不禁晒笑,「你真的太宠初见了,这么晚了还给他吃宵夜。」 盛槿出浴后换了件白色套装,公主风领口的花边有蝴蝶结点缀,刚吹乾的黑色直发变得有些毛躁蓬松,她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施施然朝少年走去,随后蹲在他旁边。 「你……」纪屿深正在餵食的手一颤。 女孩子忽然凑近,她那身洗完澡后的沐浴馨香免不了鑽进鼻腔,纪屿深发现她换了一身宽松版型的衣着,却衬得她气质纯净温婉,少了点平时外表带来的攻击性。 由于他身上还是那件拼色的风衣外套,他不免担心方才运动后残馀的汗会散发出异味。 「好乖好乖。」盛槿倾身趴在膝盖上,看着初见吃肉泥条的模样看得津津有味,转而询问道,「纪同学,你要吃几块西瓜吗?」 纪屿深别开目光,明面上不可察地跟她拉开一些距离,从善如流地拿了一块西瓜:「谢谢。」 他咬了一口,嚥下新鲜沁凉的西瓜汁水,充分滋润过于乾燥翕热的心脾。 就是奇怪,脸怎么还是这么烫? 盛槿没发觉对方刻意避嫌,叼住仅剩少许红色渣渣的西瓜皮,兀自从袋子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一罐橡皮筋,随后熟练的用皮筋把头发绑起来,露出颈侧大片白皙肌肤。 无奈这头的女孩子一点没有跟异性独处时的紧张和害羞,肉眼可见的满心满眼都只有滑冰和小初见,就算再怎么迟钝,纪屿深也了然她对自己多半没有其他意思。 「对了,听说你们两个月后要去德国比赛,加油。」盛槿点亮明眸,扭头朝一齐并肩的少年打气道。 「你的考核也是。」纪屿深盯着手中的红色铝罐,表现一贯的悠然自在,把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低落全数藏敛。 盛槿再抬头望向夜空中皎洁的月:「有了明确的目标就会有想要实现的动力,我也要加油了呢。」 纪屿深想,自己为什么喜欢她? 大抵……是因为她率真、她努力,那些不顾一切只敢努力勇往直前的面向他都喜欢。 只能是可惜,上天安排他们相识在不对的时间。 「盛槿,你想进奥运比赛吗?」驀地,他问了这么一句。 「那当然!」提及前景的盛槿激动地与他相视,坚定笑道,「被选上国家队,作为花滑选手进入奥运殿堂可是我毕生的梦想。」 「你会的。」纪屿深知道她一定能实现,并且发展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样,而他只会作为她回忆中小小一角的存在,或许,在未来都让她不值一提。 纪屿深也明白自己现在若是对她说出「喜欢」二字,过于太唐突、太片面,且他无意徒增她不必要的困扰。 所以,他在心里默默盼下了这样的自我期许。 他们一定会在顶峰再相见。 「你也是。」 而她笑着的一声祝福,对当时后的纪屿深来说是上天赐予他最好的礼物,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成了他日后每一次陷入自我怀疑时的鼓舞和支柱。 难以遗忘的一场际遇,结局始终有遗憾相随。 思潮就在他往后的每一场梦野中茁壮,喧哗回荡,岁月光阴也如流沙无尽推移,每当回首遥望,彼时年少的喜欢就像是掐了一角的盛夏季节—— 仅仅只是晃过一眼,那样冷然一世的少年便失足于一生最炽热的时节。 ? 沉重的墨蓝徐徐向后撤出,幽远山林渐晓,曙光乍现穿刺云空的薄雾瀰漫,密密匝匝的挤进某房窗櫺之间留下的一条缝隙。 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地板上四散着几颗被人踢下去的抱枕,女人侧抱着棉被呼吸安稳。 直到她翻了个身,被窗外的艷阳直射,光束不合时宜的刺激她的眼,促使她顿时皱起好看的眉。 半晌,不知在何处的手机的震动嗡鸣打搅了一室安寧。 「嘖……」盛槿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面朝阳光的她先是不适地抬手遮挡,宿醉的痛又让她生感不舒服的眉头深锁。 她嘴里不满嘟噥几句,伸手胡乱摸索寻找手机,一隻手好不容易摸上床头柜,她连看都没看烦躁的关掉恼人的声源。 然而对方的讯息却鍥而不捨地传来,盛槿扔开枕头,痛苦的抓起手机,点开萤幕后刺眼的光让她半瞇起眼。 这些天讯息零星几条,而且绝大部分都是明宣雅。主要社群里跟她有互追的人不多。因此一当看见本名帐号还有蓝色勾号映入眼帘时,她很快就认了出来。 @徐凝烟:这几天有点忙一直没有机会给你传讯息,不过我刚听我经纪人说了,说你现在已经在休假,好好休息![抱抱贴图] 静了几秒,盛槿果断滑开一排的讯息介面不予理会,速即点开另一帐号,没成想,主画面刷新后会突然出一张女人身穿婚纱的照片。 盛槿驀然睁大眼睛。 萤幕中的不是谁,正是顏悦,只见她勾着旁边西装革履的青年笑得灿烂。 这是别人转发顏悦婚礼现场的照片和影像,昔日最好的朋友结婚了,而自己则是透过别人发的文才知道的。 看着看着,昨晚的记忆和现在的衝击全在她脑中乱作成一团,屏幕渐暗,盛槿用力吸鼻却没能阻止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滑落,黯然的双目糊成一片。 当初她选择了不告而别,尖锐的把所有人推离开自己身边,最后伤了自己,也伤害了所有关心、爱她的人。 所以顏悦没有告诉自己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盛槿像一夕之间失去力量一般往侧边平躺,抬臂挡住双眼,两行泪流在上的痕跡醒目,下方嘴角对自己的讥刺愈发张扬。 她喃喃道:「都是你自己活该啊,盛槿。」 良久,恢復冷静后的盛槿才从床上起来,拖着浑身疲惫的身体走进浴室打理自己。 吹风机的风声逐渐在狭窄的室内熄灭,吹乾头发的盛槿漫无目的的在房间里晃悠,落坐在化妆檯前,镜中的自己邋遢又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她连自己都嫌弃。 盛槿不愿再看,鸵鸟似的低下头,她的视线赫然落在白净的桌子上,一张纸和瓶子就摆在那里等着被人发现。 她愣怔,摘下贴在桌面上的黄色纸条,整齐的字跡如同对方留言给她的话一样简洁有力。 ——这是醒酒药,吃完记得多喝水。 Chapter02 信仰(8) 朝晨山色苍茫,峰巔高耸入云,繚绕云浪泛着细细碎碎金灿的光,远处的山脚下有条清泉蜿蜒潺潺,山光水色无边无际,优美壮阔。 就在山谷之间不起眼之地,一幢日式建筑恍置清幽云间,安和寧謐的静座在那儿,仿与世俗纷扰隔绝。 阳光透析空无一人的走廊,伴随淙淙水流声,划开满屋清寂。 廊道尽头有面风纸特别阻隔,有间茶室隐匿在此,屋内装潢严谨有序,以书画、陶瓷陶器佈置,茶道精神重视品鑑礼仪之道。 四周有花物环绕悬掛,榻榻米的席坐上摆有风炉,沸水滚煮着,席间四处炊烟裊裊升起,以致面朝山群的玻璃屏障蒙上一层雾气。 烟雾顺时吹散,遂展背后一张深邃立体的脸庞。 只见男人一身暗蓝色和服,桌面道具乾净整洁,周遭豪无馀留的残粉,他坐姿端正地捧起茶碗,随后抵住脣边轻轻抿了一小口。 双眸轻闔,修德养性的神魂只顾浸在飘洒满溢的茶香里,去除杂念、陶冶性情,心灵脱离凡尘得以在静中洗净,领略精神上的愉悦,归得空明。 气氛寧謐的温馨祥和,步调怡然,自得舒缓。 山水景观巍峨壮丽,纪屿深徐缓睁眼,即刻放下器皿,重置茶叶连沸水一同倒入壶中,茶叶和水适当相融后迅速倒出,以此唤醒茶。 整个空间瞬间被香气充满。 正当沉浸在其中,岂料一道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彻,极其突然的打破这里井然有序的安顿。 纪屿深背板依然挺直,目色沉着,眼界坐拥群山,他开得扩音,没有主动说话的情况下可知他兴致索然。 「纪队!」对面见男人终于接通电话,急切的拜託彷彿迫不及待地要衝破萤幕,「我的天,谢天谢地你终于接了——」 朱一航泪目,只差没有跪下:「纪屿深,你真的太狠心了!好兄弟的订婚典礼你居然不来参加?」 「老池、阿班他们都来了,就差你一个伴郎!」 「朱一航。」纪屿深肃然开嗓警告,冷声却在一连串的哀嚎下逐渐漫漶,被覆盖而过。 「七年了,那件事难道就……」朱一航在手机发出嘟声后皱眉,不死心的隔空对着话筒喊了几声,拿离耳朵再次确认,「喂?喂?」 纪屿深切断电话毫不犹豫且迅速,地板上的手机黑屏横切男人沉静的半张脸,侧看面上情绪莫测,内心却因部分回忆而掀起波涛汹涌,让他陷入短暂沉思。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保持镇定,再睁眼,又了无任何动摇的痕跡。 不管任何人怎么解读,他唯一的原则就是必须坚守自己的原则。 突如的绊脚迫使计画好的安排必须延后,时辰一到,前夜没睡的男人起身准备宽衣解带,褪下着物、内衬,露出底下健壮、晒着健康肤色的半臂,还有……那若隐若现的胸肌。 纪屿深脱衣的动作猛然一滞,欲瞥见门缝中间有个人,岂料不待他说任何话,门口已经传来一阵慌乱的骚动。 手舞足蹈的盛槿拿在手上的药罐不慎滑落,「啪!」的一声巨响,圆形药片在罐子里滚动,几粒白色一颗颗跌出瓶子,一一滚至男人脚边。 「嘎吱——」 好巧不巧,一缕清风轻松推开门板,大门敞开让两人坦承相见的那一剎那,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踏出房间的盛槿觉得这是自己本世纪做过最愚蠢、最错误的决定。 何况她还是为了向与自己各方面相斥的人道谢而来的——她铁定是喝疯了才会主动。 盛槿破罐子破摔地放下遮挡住眼睛的双手,明面上秉持非礼勿视的心态咬紧牙根,脑海里分明浮现各式各样应对的方式,却一心想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的法子。 最后,她认定这有昧于自己的良知,还是硬着头皮率先开口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看你……」 换衣服。 话甫落,盛槿立刻在内心给自己翻了一个白眼,她这样不是在挖坑给自己跳吗! 「总之,我很抱歉。」她很快改口,仓皇地蹲身拾起滚落一地的药物,想简单了事。 不知何时重拾衣装的男人默不做声地和她一起收拾一片狼籍,一切静看相安无事,直至两人的手不经意相碰,她想避开,而他却突然圈住她的手腕。 盛槿猛然抬头看他,直直撞进与晨雾分毫不差相似的色彩,深处铺垫茫色,还有陌生情绪在里涌动,看着她时彷彿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意境深长,含着她读不懂的情感。 知道的越仔细代表两人愈是相近,意此,盛槿拧紧眉头,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开来,然而,她的行为好似误触一个开关,昨晚的梦境就在最不恰当的时候浮现,各种记忆相继排山倒海地倾泻而出。 昨晚的梦就像现在这样,他牵着她的手,他们在滑冰场上共舞—— 相同的接触,感受却截然不同。 更让她无法冷静的是,这双眼睛,注目过她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最糟糕的一面。 发现意识逐渐偏离的盛槿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施力拉扯想把手从桎梏中挣脱。 岂料对方态度强势,奈何盛槿再怎么有力气仍不敌一长期锻鍊过的成年男人。 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对峙,更让盛槿觉得气氛弔诡。 「你可以放开我吗?」她倔强的瞪他一眼。 闻之,那双瞳底的失望更甚,盛槿觉得好笑,不明白他为何三番两次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好似、好似……她真的做错什么了一样。 盛槿趁机抽手,这一次她如愿逃脱,成功挣开后她毫不迟疑地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片刻,她又突然想到什么,一个留步,垂放在腿边的手跟着紧攥,「除了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纪屿深随她站起,他看着那决绝的背影,再一次凿开对方无法敞开心扉畅谈的话题,「盛槿,昨天为什么要生小莉的气?」 果不其然,一句话将盛槿问得动弹不得。 盛槿算是明白了,纪屿深表面装得平静,但他从头到尾根本就在等自投罗网,要找她算帐。 盛槿被他莫名其妙的举止惹的不快,既然如此,那她就看谁比较禁得起耗。 她头也不转,冷冷地回:「不关你的事。」 「你喜欢滑冰吗?」半晌,纪屿深不适时地道出一句不相干却直白的话语,掺着毒液用力刺入谁的心。 盛槿不服输的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张嘴时声带却像受到诅咒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再缓缓啟脣:「这个问题,随身携带滑冰鞋的你为什么不敢回答?」 盛槿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那双鞋她确实带着——陈旧的伤口在光天化日之下应声剖开,血肉淋漓地看不清原貌…… 无论身在何处,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无所遁形。 真是难堪的要命。 「可不可以不要净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盛槿受不了这样的质问,瞬间拉高了音调,接着她止住声音,笑得无比勉强,往后退了几步,「你又了解什么了啊……」 看着她谈起花滑痛苦的模样,纪屿深更加确信自己心中所想。 「盛槿。」 「纪屿深,不是每个人都想和你一样当神圣。」她脣色惨白,颤着身子摇头,强迫自己对上他的眼睛,涌上心头的委屈顿时找到可以发洩的出口,「我不管你想怎么生活,只想在这里安稳过完这一生也好,或想怎么样都随便——」 「但我绝不会像你一样,甘愿屈身在这里当个保姆照顾小孩。」 Chapter02 信仰(9) 石头从水面上掠过,弹跳而起,激起湖面一波又一波的纹路。 纵然眼前似镜面的湖上景色再好看、周遭环境再多么清新幽美,难免会因各人心情欠佳而失了赏阅的吸引力。 盛槿屈膝坐在湖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捡起脚边的小石子向前扔掷,早时阳光正灿烂,投射于草地上的影子窈窕,犹如一段脆弱的花茎,风一吹便会散开。 背后隆起的山丘上有数道小孩子奔跑嬉闹的身影,坡道上有彩色泡泡漂浮作为陪衬,耳边亦有欢呼叫喊的鼓噪。 过于欢乐的场面通通与盛槿无关,她心下烦躁不已,于是愤愤地举臂用力拋出石头。 它却不听使唤,就像所有计画都偏离她最初设定的轨道那样,扁石沉重,「扑通」溅起一阵小水花,最后彻底坠于湖底。 水波一阵荡漾,归于和平的湖面平行反射群绕山景,水光澄净闪动。 盛槿缓缓懈下停顿在空中的手臂,低眸凝着遍地花花绿绿,梦幻的泡泡恰好顺着刮风擦过发梢,一触即破,异物的搔痒感让她纤长的眼睫扑簌慄动。 快乐的製造时间总是比不上悲伤涌现的每一刻。 思及刚才男人咄咄逼人的一番审问,直到现在,她都不认为自己的反应过激。难不成别人到自己的雷区蹦迪的时候她还不能有所作为来保护自己吗? 还有,就算她还是喜欢滑冰又能怎样? 就算还喜欢、还热爱,不是也没有任何给她回头做选择的机会了吗。 悲从中来莫过于此,盛槿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 做尽替米婆婆照顾好小朋友们的责任,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算一再拜託她去当孩子们的教练,她还是会拒绝。 就当她这人坏心眼吧,这一次的好人她实在当不下去。 就在盛槿陷入思考人生的阶段,她忽然感觉手背上传来一种不似人类皮肤,专属于动物毛茸茸的触感,她低头去看,原来是不知从哪跑来的小猫咪过来蹭了蹭她的手。 不怕生,还很亲近人。 盛槿先是一愣,后深深地松了口气,双肩从警戒的紧绷状态跟着松懈下沉,她的手从而覆上猫咪的头顶,牠遂低头让人抚摸顺毛,性情温驯的很。 她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小动物,不过自从奶奶家的小兔子去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养过宠物。 因为,她再也经不起任何一次别离了。 小猫似乎很喜欢被人摸头,愉悦的在盛槿手下低吟几声,舔了舔小肉掌,可爱之馀牠甩动全身,颈项上的名牌和铃鐺被晃的叮噹响。 盛槿这才意识到这不是从山里随便窜出来的野猫,牠是有主人在饲养的。 以指挑起那块小吊饰,盛槿清了清嗓,唸出了牠的名字:「初见……」 牠似乎晓得有人呼喊了自己的名字,亲密的鑽进女人怀里,喵了几声作为回应。 眼见牠一点不排斥、愿意靠近自己,让盛槿脣边不自主地轻扬,「初见,你主人给你取得名字还挺适合你。」 意外的小插曲,让她心情缓和了不少。现正需要思考的是该如何把牠送回牠主人身边,这么可爱的猫咪走丢了,想必对方也着急。 盛槿想着名牌后或许会有住户地址之类的资讯,不过不等她翻阅,身后一道男声既快要抓狂却又充斥着无奈回盪在湖畔旁。 「初见?初见?哇,这小猫崽子真的是给我无法无天——」 盛槿回头看去,恰好地同那男人对上了眼,而对方速把目光锁定在她怀中的重点人物,他登时瞪大双眼指向她,激动到头顶上的墨镜都要掉下来,「你、你!对就是你,就待在那儿别动啊!」 该男人一路衝下坡,好几次因着脚步打结差点就要滚落下山。 盛槿抱着初见站起身,发现来人居然有些面熟。 丁辰倒是认出她来了,不过碍于事态紧急,第一时间他并没有戳破这件事。 过了半会儿,他气喘吁吁的说:「不好意思,这我朋友家的猫,刚带牠出门要去兽医那里检查,谁知道牠居然给我临阵脱逃!」 「谢谢啊,幸好有你帮忙。」他灿笑,露出上排一口大白牙。 盛槿通常记不太得没有过什么交集的人,因为比起记住别人的面孔,她素来把更多注意力放在自己本身。 直到最后,男人的外貌对她来说依旧模糊,而她也没打算继续浪费时间想起:「我也没帮到什么忙,用不着说谢谢。」 丁辰对她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仍然是那副风流的痞样,丝毫不介意她无意识流露对他人接近的抵触,「美女,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你这样会让我过意不去呀。」 「为了以示我的感激之情,可否让我跟你要个联络方式,我请你吃顿饭。」 「不用了。」盛槿冷感的蹙眉,想也没想,秒拒。 这时,怀里的初见灵性十足的打了一个哈欠,露出长长尖锐的牙,好似在嘲笑他的无耻和不要脸。 想当然耳,如此不屑的态度惹的男人气得跳脚:「好你个猫崽子,要不是纪屿深有够宝贝你,我、我才懒得出来找你!」 熟悉的三字从他嘴里吐出,盛槿内心立刻警铃作响,当即判定来者绝非友军。她已经无心去吐槽情绪过度丰满的丁辰,毕竟他口中的那个人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已经是不能再昇华、触碰的敏感禁词。 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纠葛的盛槿顿时感觉荒谬至极,没想到这种巧合居然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哼出嗤笑,撇头瞇眼看向表面平静的湖域,心里却无法取得平衡。 算了,就当自己运气不好吧,盛槿想。 确认丁辰不是猫贩子后,盛槿才放心的把初见交还给他,好让他赶紧带牠去兽医那边做定期的身体检查。 即使她再不喜欢对方,但这攸关于小猫的身体健康,她绝不会因为私人感情而马虎看待。 送走他们以后,盛槿又独在湖边坐了许久,久违的度过一个没有讯息干扰、没有外界打扰的私人时光。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忽有一道拉长的「咕嚕」声在偌大的户外空间响动,盛槿木愣的摸了摸肚子,强烈的飢饿感带她从放空的心神中回游,微小的生存欲望让她动念。 盛槿扶着经久坐而麻痹的腿小心翼翼地动身,打算前去城里觅食。 临近正午,小镇上能吃得餐厅也有限,盛槿随意走进街巷某间早午餐店。 外部装修走小清新的花园风,门一开,风铃清脆一响,店内播放旋律轻快的歌曲使劲向外扩散,鼻息之间还有奶油融化和枫糖融合的香气扑面而来。 盛槿环视一圈店面,只见店里客人屈指可数,而她将目标锁定位在窗边的角落位置。 她正思量着,熟料一个回眸,迎面而来的是另一副熟面孔,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光熟悉,还认出人来了。 看着对方双手架着拐杖艰难行走,盛槿眉头向内轻拢。 怎么是她? Chapter02 信仰(10) 「欢迎光……」 夏有真步履蹣跚,却在发现盛槿出现在店门口时声音哽在喉头,不可置信的眨了眨放光的双眼,惊讶之虞还有些惊喜,「盛、盛槿?啊,那个你先找个地方坐,那个……」 盛槿僵硬地避开对方毫不掩饰的崇敬目光。 撇除自己还算是小小的公眾人物不说,这些年来她尤其不想吸引别人过分瞩目,亦不喜欢别人以景仰、追捧的特别态度待她,这样不会让她获得满足,只会让她感到羞惭。 「嗯,谢谢。」儘管冷淡的态度装得很不自然,但她管不了那么多。 她顺手摸走柜檯上可以自取的menu,不顾夏有真显露无遗的失落,递给她一个礼貌微笑后顺着计画走至窗边的座位。 彼时有大片阳光倾落復古色系的外墙,清雅的色调和暖黄色的木质元素相互碰撞,光影在室内舞动,映衬吧台那处被玻璃橱窗遮罩琳瑯满目的糕点。 盛槿入座採光明亮的位置,旁边一面巨大的落地窗,视野宽广,能观望玻璃外色彩鲜明的花花草草随风摇曳,耳能闻周遭其他几组客人的交谈声,气氛悠然,无一处不是满溢着愜意温馨和自带慵懒治癒的浪漫。 瀏览完菜单,盛槿扫了qr码点餐再送出订单,眨眼之间,她俐落地将手机翻面盖在桌上,以手肘支桌面,双手撑颊凝目窗外夏日昂扬的景色。 户外一片风平浪静,时近正午热浪款款,光芒在她眸中漾起一阵金浪,深呼吸一口气的同时,近距离之处忽有杯子和木头摩擦和冰块跟杯壁的哐当。 盛槿本还处在恍神状态,反应延迟了一拍,怔愕道:「不好意思,我没有点饮……小莉?」 被点名的崔莉汐穿着夏季款的碎花小洋装,两条麻花辫垂落肩前,一双水亮的大眼上下游弋,直挺的站姿尽显她此刻的忐忑。 崔莉汐今年小学一年级,不再是会随便哭闹的年纪,或许也是因为自身家庭因素影响,她比同龄的孩子还要成熟些,也更在意周遭大人们各式各样的情绪变化。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在害怕自己,盛槿感受得出来。 崔莉汐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仍鼓起勇气面对:「小槿姊姊……你、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关于这件事情,盛槿刚才在湖边时已经彻底自我反省过了。对于昨晚自己情绪失控、把气愤发洩在一个无辜的小女孩身上,作为一名比她年长许多的她实在是不应该。 「昨晚你应该吓到了吧,我不是在生你的气。」话落,盛槿盯着红茶上漂浮的香草冰淇淋看,一球奶白已呈半融化的状态与红色茶液交融成漂亮的纹路。 她敛下略黯的眸,内心深处有愧疚涌动,声音含带着歉疚的柔和:「谢谢你的饮料。」 崔莉汐一个箭步上前,即有束亮光从她瀲灧的眼底闪过,稚嫩的嗓音微微颤抖:「真的吗!姊姊没有讨厌我吗?」 盛槿扭头掩饰笑意,两指腹捏着勺子把饮料搅拌均匀,嗯了声答腔。 闻之,崔莉汐雀跃地说了句太好了。从昨夜一直压在她心里的大石总算卸下,恢復元气的小女孩又开始兴冲冲地分享,介绍她即将要在镇上展示的作品。 见状,盛槿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也跟着塌陷,跟小孩子哪有什么隔夜仇之说。 不过多久,盛槿一边享用着法式吐司,一边听着坐她对面的崔莉汐乐此不疲地分享。 阳光正好,笑声添满和乐不断,这时早已注意这里多时的夏有真朝她们走来,无意打搅,但又必须适时提醒。 「小莉,你待会不是还要跟婆婆一起去医院看小米儿吗?还有你一直说话,打扰到姊姊吃饭怎么办?」后半的话面上看似在严厉指正,但她的眼神却是无奈中又都是溺爱。 这倒是跟盛槿想像中的师生关係不太一样,不过她一时也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同,当她正疑惑着,崔莉汐已经把东西收拾得乾乾净净跟她挥手告别。 夏有真看着走在路上又蹦又跳的小女孩,笑着摇头叹气,几秒鐘后才又看向盛槿,眉目间却写满了歉意:「抱歉啊,小莉因为是我们家最小的孩子,有时候比较皮一点,还请你多多见谅了。」 盛槿轻轻挑眉,心想,如果照她这么说,两个人可是相差大约十六岁左右。 「最小的孩子?」好奇心使然,盛槿不禁脱口覆述,等她后面后悔要回收也来不及了,「……如果有冒犯到你,我先道歉。」 「没事没事,问这也没什么。」夏有真笑着摆了摆手。 她能谅解盛槿为何会有此般疑惑,毕竟是从外地来的,所以不明白城镇里的状况这也很正常。 「其实小莉她不是我的亲妹妹,她是我父母在我高中的时候领养的小孩子。」 夏有真突然的一席话犹如投掷下一颗震撼弹,让还在为犯了老毛病而自省的盛槿微微睁眼,难以掩饰惊诧,顷刻间彷彿有隻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的心脏,全身上下都被不知名的力量束缚的不得动弹。 那这样岂不是…… 「是的,小莉刚出生到时候就被她的亲生父母亲弃养。」夏有真看穿她心中所想于是直白的说,心疼的目光也跟着卓殊漫溢,「幸好她目前也有好好的在长大。」 自己的猜想分毫不差地命中,盛槿感觉心脏的某一处好似跟着这句话像落山的碎石一样向下崩塌,疼的有些发胀,歉疚跟着再放大,让人有一瞬间忘了应该怎么去呼吸。 「除了小莉……这座城镇里大多数的小孩子都是被领养的,好在他们跟现在的父母都相处的很好,过得很幸福。」夏有真不免忆起自己出车祸前教导孩子们滑冰的过程,忍俊不禁地低头,「不过还有一部分嘛,应该要感谢纪屿深。」 盛槿短促皱眉,一头雾水,怎么又是纪屿深。 她不太能理解,没事好端端的为什么又要提到这个人? 夏有真深深叹息,好似将盛槿当成相识已久的朋友,一鼓作气地向她抒发这阵子以来也让她心力憔悴的事情:「最近小米儿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只靠我跟米婆婆两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够。若不是纪屿深超级给力,小米儿的身体也不会恢復得那么快!」 听完由她自己的角度发想的观点,盛槿心情有些复杂,她对无法產生共情的自己感到悲哀,可是,对一个人的偏见又怎么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而改观? 犹然的癥结点模糊,让她心生摇摆,直到,她瞬间回想起那人早上逼问自己的场景…… 他分明跟温柔一点也沾不上边。 「就是说,要是平时没有他帮忙看照,想必其馀孩子们的父母亲每天也很难放心去工作吧。」 盛槿只是在听,没多说话,夏有真也毫无感知,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别看他那个人做事总是一副悠悠哉哉、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他才是最疼爱那群小屁孩们的人。」 Chapter03 成长(1) 这一晚,盛槿回到家,视界范围全由黑暗包裹,伸手不见五指,客厅馀角有月光透过落地窗面洒落一地仙芒,暗与亮交织,影中有尘埃飞舞,寂寥回音落定。 盛槿从夏有真那听说了,米婆婆她们人在医院照料目前身体状况不太稳定的小米儿,估计会直接在医院住上个好几天。 夜色趋于浓稠,盛槿虽然没什么飢饿感,但还是打开柜子,寻找里面摆放几天前她自己买的加工食品。 三分鐘的等待,沉默瀰漫,仅有餐厅一盏吊灯点亮,周围尽是阴沉。 裊裊白烟上升湿润了空气,盛槿凝视着让人食慾不振的一碗泡麵,思绪不由自主地拉回午时的场景以及和夏有真的那段对话,麵条都快要糊成团了,仍难从共鸣的沉痛中抽离。 特别是,她自觉早上对纪屿深咆哮而出的那番话,属实是过分了。 盛槿觉得自己特别糟糕。 她打从出生起便是被父母亲捧在手心上的宝贝和小公主,盛父盛母因工作关係常年旅居国外,一家三口虽然没有住在一起,感情却依然紧密,是人人称羡幸福美满的家庭。 父母从不要求她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只希望她能快乐成长。生长在这样有爱的家庭,备受疼爱的盛槿很知足,对自我的要求也就更高,希望未来自己足以有能力反馈父母。 可是无论是事业、人格发展,她好像活成了会让他们失望的样子。 大门钥匙旋转的声音骤然把盛槿吓了一跳,她像有猫舌头似的把热腾腾的麵条咳了出来,男人的身影逐渐从黑幕中浮出,纪屿深假装没看见位置上的她一副受惊吓的模样,什么话都没说,兀自放下手中的宠物提笼。 被释放的初见踩着小短腿跑到盛槿脚边蹭蹭,她只能低头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吃麵。 刚进厨房给自己倒水喝的男人走出,看着她面前那碗没有半点营养的泡麵,眉头紧蹙。 「你晚上就吃这些?」他赫然出声,让盛槿拿筷子的手一抖,汤汁飞溅。 一句问话把盛槿问懵了。她以为他们的关係多少会因为早上的事情存在芥蒂,没料想他仍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甚至还说了句疑似是在关心自己的话。 「对、对啊。」兴许心有愧意在作祟,她难得顺着他的话回答。 纪屿深眉间的摺痕更盛:「这样不行。」 盛槿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再看自己煮的泡麵,虽然不是什么美味佳餚,但卖相也没那么差吧? 「泡麵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我给你准备别的。」他出乎意料地坦言,并在盛槿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打开冰箱拿了些菜出来,儼然要下厨的模样。 隔了数秒,盛槿猛然从座位上起身,她恍惚走上前,不知道怎么有人能对自己大言不惭的对象如此不计前嫌,「不用麻烦……而且你在这里没关係吗?小米儿那边……」 「盛槿,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好意不是件坏事。」纪屿深一个回头打断她,两人的目光近距离相会,盛槿的声音嘎然而止,语塞时翕张着嘴的样子在他看上去有些呆楞。 盛槿被吓得不轻,目中的愕然对上男人雾色深雋的瞳,里头有太多她看不明暸的情感混浊在一块,却让人久久移不开。 「你住在这里不需要有负担,也不用急着想做些什么还我人情。」他忽然道歉,令盛槿感到一阵无所适从,「早上的事是我不对,是我唐突了。」 希望再度与她重逢、看见她朝自己绽放灿烂无比笑容……明知这些都属于他不可及的妄想,夜梦里甦醒后一心的嚮往的执念。 是他过于自私,太想了解过去那几年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下场是他作为罪魁祸首,狠毒的挖开她尚未完全癒合的伤疤,再洒一把盐巴。 「不过我还是想让你知道,安稳度日确实不是唯一生活的途径,但急躁处事同样没有好处。」耳边的沸水滚煮声不断,烟雾在两人之间繚绕,凝结片刻,深沉的嗓音循着烟散的轨道晃进盛槿耳里,「我知道谁都不喜欢计划被打乱的感觉,但是你得试着去接受现实。」 去接受现实,弦外之音,也是让她不要逃避已经发生的问题。 真实的一句话像跟针刺破盛槿薄弱的防线,震撼在她的心底,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很有道理。 自从来到这里,她每一天都在盘算离开后该怎么让生活回归正轨,但事实上,她只是躲在暗处啃烂了指甲,依旧毫无头绪。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一个月后,乖乖回去照合约拍完戏,然后呢? 纪屿深刻意避开花滑的事不谈,那或许是她心中最不愿被提及的过去,他懂得收敛,纯粹许愿她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都是快乐的,不愿再看见痛苦压抑的她。 或许——唯有面对现实、好好正视现在的自己,她才有可能从过去带给她的恶梦中脱身而出。 「好好休息。」 盛槿一人坐在餐桌前,垂首盯着热气腾腾的海鲜麵,想起纪屿深最后留给她的四个字,不知是不是雾气过剩,她总感觉自己的眼睛酸涩不已。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差劲。 ? 盛槿始终为了反省把自己设限在一个框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凡事都先责备自己,无论对方原谅与否。 纤弱的四肢犹被綑缚着,蜷缩在同一个角落,日日夜夜,她睁眼闭眼,冥思入目的都是自己最落魄的矬样。 接连几天足不出户,她的活动范围侷限在暂居的房间,偶尔坐在床边发呆欣赏风景一整天,晴天盛好,看看蓝天白云沉淀心情。 纪屿深也同夏有真说的那样,忙录的好几天脚不沾地。崔莉汐三天两头就以要来找自己玩的名义往家里跑,虽然现在滑冰课程暂时停班,但在暑假期间她还有报名别的才艺活动,因此也不是整天都在。 近好的消息便是小米儿大病初癒,出院的当天时间已是凌晨半夜,等回到家,盛槿早就睡了。她也是隔天发现米婆婆现身在厨房捣鼓早饭时才知道小米儿已经被接回来的。 盛槿清洁自己的双手,主动过去询问米婆婆有没有可以让她帮忙的地方,半个时辰不到,一桌子即摆满日式早餐,丰盛的可以。 吃到一半,一早带小米儿回诊的纪屿深才千里迢迢地从医院返回。 小米儿被抱在男人怀里,纪屿深将人好好地落座在盛槿旁边,恢復精神的小姑娘面色红润,仰颈朝她甜甜微笑,「姊姊早上好。」 「早上好。」盛槿也对她笑着说,可几点注意力却放在客厅那边,可惜距离有些远,她听不清男人和米婆婆在讨论些什么。 「小槿姊姊。」在小米儿好几次的叫唤下,亮耳的童音终于把盛槿给唤了回来,「小莉今天下午有小比赛,姊姊会去看吗?」 盛槿转头迟疑了几秒,僵硬道:「她没有跟我说……」 「是什么样的比赛?」她又问。 「是滑冰喔!」小米儿显然很有兴致,以至于没能察觉盛槿脸上短瞬细緻的表情变化,再来诚挚地发出邀请,「姊姊,你要不要一起去看呀!」 盛槿本该推拒的。 可当她转念一想,喉头又是一哽,把原先要脱口的拒绝都嚥了下去。 几天前的事情……果然还是让小莉有了阴影吧?否则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会不与自己分享。 如果说什么都不能回到过去弥补的话,那么唯一的办法是不是就只能到现场支持她?用行动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在生她的气。 盛槿轻轻点头,示意小米儿赶紧吃早餐,并且予以一抹篤定地笑,「嗯,一起去吧。」 Chapter03 成长(2) 六月中旬,气温已然悄悄上升。 湛蓝晕染清澈的空,云海似无声相拥季夏炽盛,燥热的风狂野漾入人间,光斑脉络细柔,在蜿蜒路面留下痕跡。 三人下车后持续款款前行,沿经一段椰林大道,期间不断有人上前同纪屿深简单打个照面,盛槿没见过,但以这一来一往热切的互动来看,十有八九是他镇上熟识的人,除此之外,他怀里的小米儿偶尔也会因为对方说的笑话被逗乐而笑得开怀。 绷着一张严肃脸的盛槿显然在这欢快的氛围里格格不入。 她不以为意,并在一群中年男女之中继续往前走,其中盛槿想忽视掉那些侧目和窃窃私语,却没有办法。 他们这样一对年轻的成年男女再加男人怀中的一位小姑娘,即使没有太大动静,这样的组合基本上难免会让人產生好奇。 逐步接近体育馆进场入口,场外旗帜飘扬,在场的工作人员不少,盛槿在一群流动的人群中看见了还算熟悉的身影,是夏有真在那负责接待。 发现他们大驾光临,夏有真即热情地举高双手招呼,尤其是看向盛槿的那双发光的眼睛,深怕别人不知道她见到自己的偶像有多高兴。 既然制止不了,盛槿也认了,于是规矩地回以微笑。 大抵是受到活动整体气氛的影响,夏有真格外激动且振奋,和男人怀中的小女孩闹了一阵,几个人才被放行似的施施然走上观眾席。 纪屿深小心翼翼地放下小女孩,将她轻放在椅子上后转向一脸茫然的盛槿,失神的模样显然过分沉溺在回忆。 他由不得地心软,语气柔和的对她说:「我先去接个电话。」 纪屿深那双眼睛,不单只有漂亮二词那么简单,他太会利用美眸看穿一个人了。 因此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柔让盛槿感到并不是那么自在,有些承担不住,她深怕下一秒,自己筑起的外壳就会被彻彻底底地剥得一乾二净。 她生硬的别开他的注目垂首承应,纪屿深没再开口,摸出手机转身往出口通道离开。 待男人手持电话走远,小米儿悄悄挪了挪屁股,扭起头拍拍右边的座位:「小槿姊姊,过来坐呀。」 顶空遮覆日艷盛阳,几平方公尺的滑冰场不同于黑夜中看见的那副模样,数盏白光倾泻浇洒,寒气逼人,冰霜晶光细闪,魔法一般悬浮的粒子带着彩调在空中轻摇漫舞。 她旁边的女孩子雀跃的挥舞着手,而自己现在在这座场地居然什么都不用准备,只需要用这双眼睛去看、去欢呼——这还是她自从退役后,第一次好好的、安静的,坐在席上观赏表演。 盛槿眼底反覆倒映着七彩的光芒,触景伤情,鬱结像团棉花,在心角不断发酵填充,忘却不了的痛苦永存。 褪去选手光环的她,此刻立场鲜明,她是归属于曾经的人,再不会站在那座舞台上。 「看见小莉一步步实现自己小小的梦想真是太好了呢。」小米儿在旁欢喜地双手握拳,彼时台下的崔莉汐旋转一圈,朝他们的方向比大心,又惹得小姑娘咯咯笑了起来。 盛槿眼眸紧接一暗,孩子们脸上的笑容反射进她眼里竟是刺眼般的存在。 自己这是在羡慕他们……吗? 她揉了揉发疼的心口,记忆回溯至十八岁的自己,那些追寻梦想的日子总是跌跌撞撞,追逐的过程中经歷过欢乐、美好幻想,也遭受过挫折而痛苦和挣扎。 根本不像现在这样,气氛是如此欢乐。 操练过度造成伤痛缠身,每一次的苦训,于她来说都需要承担未知的风险,生理不堪负荷、心理同时遭受同儕间攀比的碎语近乎折磨的她要崩溃,连普通生活都快无法自理。 那段时间她为了梦想拼搏,身心俱疲,最初的纯粹好似渐渐消磨殆尽。 随着她愈长愈大,她发现自己渐渐捲入那样公式化的漩涡里——这个世界不似她所想的那样,每个追求梦想的人不再纯粹只是因为喜欢所以努力做得漂亮,反倒是以取得前面的名次、奖项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人在压力越大、自我怀疑、压抑窒息的环境下倘若越是想表现卓越,实际上表现出来的往往只有差劲。 最后一次的演出,盛槿颤抖着双腿,上围观眾们的喝采声却似海水卷浪,漫漶兹长的黑影成像,恐惧唐突地涌现,她惊觉自己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在面对最喜欢的事物前,她感受不到任何快乐,甚至感到了害怕,產生想要退缩的想法。 捱到整个人近乎濒临崩溃窒息,盛槿仓促决定退一步—— 放过自己。 可惜,命运没有因此生出怜悯,或是眷顾盛槿,反而在她最需要支持、勇气的时候夺走了最疼爱她的父母。 盛槿彻底陷入徬徨、孤独一人的无助绝望,脚下的每一步都像走在钢索上,随时可能坠落深渊。 她却找不到任何该去疗伤的理由和藉口,只能不断用「充实自我」的名义去缝补破破烂烂的自己,假装撑起微笑,独自生活了好几年。 然而,所有的一切好似都在跟她唱反调,颠倒的预想、背道而驰的理想,父母离世之后,盛槿体悟出这世上没有一件事一定会顺着谁的心意走。 难道,她的选择真的是错误的吗? 想让那时的自己摆脱一切的不开心,就代表她是在逃避,没有毅力吗? 几年过去,思绪万千,经年在混乱中流离的盛槿依然没找到那个正确答案。 爆炸般衝击的吆喝声四散在场内各个角落,盛槿目视着底下的一切,开场前几分鐘,夏有真在场边给予穿着一身亮丽队服的小朋友们一一鼓励。 演出即将开始,孩童们各个持冰鞋鱼贯进场,队伍排列成形,灯光暗下,仅剩几百公尺上空的光穿透进来。 顷刻「喀」的一声,大盏的镁光灯聚焦,非制式化的音乐舞曲随之下奏,无论是女孩还是男孩,各个兴奋的手舞足蹈,笑靨纯真,平衡感极佳地在冰场上纵横驰骋,逍遥自在地滑舞。 孩子们天然的童真,恣意地舞动身躯,为演出增添不少活泼开朗的色彩。 盛槿感觉自己有些吸不到氧气,想出去透透气,岂料她才刚要起身,明艳的光束一扫,她当即抬手遮挡。 彩虹四射的光辉同样照在小姑娘的侧顏,盛槿一愣,光影的凸显下,粉色圆润的脸蛋上尽是泪流的两行足跡。 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进场前不是都还很高兴的吗? 明明应该是让人高兴的演出,为什么她在哭?盛槿顿足,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身为孩子父亲的纪屿深又在哪?又在做什么? 似是不想被任何人发现端倪,小女孩偷偷摸摸地用手背拭泪,盛槿抿脣,心下有愤怒也有挣扎,小恶魔小天使在耳畔推搡几许,她最后还是不忍心,选择留下来。 Chapter03 成长(3) 欣赏完全程演出,与其说是比赛,倒不如说是小型的成果发表会。 谢幕之后,观眾席上陆陆续续有人离开,盛槿这边还在想怎么安慰小孩,就见旁座的一对父母上前迎接穿着表演服兴冲冲跑过来的小女孩,而她脸上堆砌的笑容看起来很满足、很快乐。 三人相拥的画面过于幸福温馨,盛槿快速的撇过头,忍住一把忽然涌现的鼻酸。 她在一阵匆忙中整顿好心情,就怕自己的消极再影响小米儿不安起伏的情绪,然而怎么等,她就是迟迟等不到纪屿深回来。 「小槿姊姊!」忽而,崔莉汐的声音从下往上衝,响彻整座体育馆,「还有小米儿!」 看见盛槿动身,逐渐映入自己眼帘,崔莉汐接着用手圈住脣边吶喊道:「姊姊!你们要回去了吗?我还想再多滑一会!」 闻言,盛槿不自觉咬了咬牙槽,面上只是点点头。 「那我们……」她的目光回到小米儿身上,身形微滞,没有错过小米儿伸手胡乱擦拭泪痕满面的脸颊这一幕。 小姑娘坐着,双手交扣握成一团,她则缓缓蹲了下来,温和的音调像极了窗外暖洋洋的骄阳,「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小米儿低下头吸了吸鼻,摇摇头。 盛槿扫了眼台下纵横冰场的崔莉汐,再看这头的小姑娘心情全然不见好转,蛾眉紧拧,「难不成……你是因为不能跟小莉一起表演,所以觉得很难过?」 这回,小米儿用力点了点头,却在紧要时刻,又缓缓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落寞。 「那你……想下去一起滑吗?」盛槿抓不着头绪,语调顿了顿,不过为了不让场面僵持不下,她也不等任何回答,匆匆起身去给她拿了双冰鞋回来,「我替你穿上吧。」 没察觉小姑娘一晃而过的退缩,盛槿执意拆袋拿鞋放到一边,动作行云流水地。 盛槿抹了把汗,想着要替她把裤子往上捲一点才方便穿戴,岂料,她连裤脚都还没碰到,小米儿略低头暗着脸,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小槿姊姊,不用这么麻烦的。」她抖着声却饱含隐忍,眼瞼含泪,眨了下便立刻夺眶而出。 盛槿见她再次流泪,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生疏的上前给她安慰:「怎、怎么了,突然……」 「姊姊,你看……」童声的哭腔浓厚,弯身,以极缓慢的姿态捲起自己的裤管,而那面容上深感无力的笑容,足以烙印在盛槿心里一辈子,难以忘怀。 裤子慢慢捲了上来,忽然,一道金属反射的光照射刺激盛槿的眼。 「这……」盛槿睁圆双目,难掩惊讶,她抬起战慄的指尖掩住无法缝合的嘴,眼里有泪就快飆出。 居然是义肢。 「你……」盛槿张嘴想说点什么,沉痛来得毫无预兆,心口处的疼痛让她连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她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啊,怎么会…… 「就在不久前……我和爸爸妈妈发生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小米儿声音放得很轻,过去不久的记忆像头猛兽,要将她在黑暗中吞噬。 几个月前,她和爸爸妈妈出发去家庭旅游的路上,在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场很严重的连环追撞车祸。 她的爸爸妈妈为了保护心爱的女儿而身受重伤,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双双失去了呼吸心跳。 小米儿虽然捡回一条性命,可却在经过医生专业评估,不得不进行截肢手术,防止病毒扩散感染。 于是,她永远失去了一条宝贵的腿。 身为当事人的小米儿像个没事的成熟小大人,笑眼眯眯,率先止住了哭泣,勉强撑起笑容,「虽然现在还不能像小莉那样正常滑冰……」 幸好,她等来了黎明。 「不过没事的,我相信我一定能恢復行走,深哥哥是这么对我说的……」小米儿止住哭声,抹了抹脸,坚定地笑着,「多亏有深哥哥,最近都是他带我去医院,陪我復健喔!」 「如果我再坚持下去……说不定赶得上夕月祭的演出呢。」她眼眶红红的,仰望上空,深深感叹,「好想好想赶快恢復,我好想继续滑冰啊。」 盛槿木着脑袋,灵魂抽空,万念都拼凑不出一张完整的表情,眼角有条清线霎时滑落,她的一颗心兀是空茫地从高空坠落,摔成一滩血肉泥泞。 她不敢想像,这该需要有多少的勇气、毅力,坚强的意志,才能再一次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而直到刚才,她居然还在怨懟命运对自己的不公…… 她的喜欢、她口中所谓的热爱梦想,还真是廉价。 「小、小槿姊姊,你怎么哭了……」小米儿一阵手忙脚乱地在空中挥舞着手,最后小小的手落在女人脸上,手法笨拙地替她擦泪,「我已经没事了呀,而且就算受了伤,要比普通人要走得路再艰难,我也坚信我能再站起来,实现梦想的!」 一句话,让盛槿哭得更兇了。 泪腺有瞬间像是水库开闸,悲痛猖獗,渗入每一寸肌理,她避开了又一次的触碰,落下一句要去厕所,即在朝她们方向快步走来的男人面前落荒而逃。 刚处理完急事的纪屿深匆匆赶回,孰料却是碰上这样的场面。 纤瘦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转角,小米儿面露愧疚地,急求助于纪屿深,「深哥哥,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纪屿深看见小姑娘捲起的裤子下露出的义肢,马上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后只是拍了拍她的头,再嘱咐几句,随后跟上盛槿离开的脚步。 隔着一望横向无尽的玻璃,外头风一吹,落叶颯颯飘絮,走廊安静到落针有声。 刚拐进转角的盛槿低着头窜进女厕,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水流声不止,面向镜中空洞枯乏的自己。 盛槿缓缓抬起一隻手抚摸镜上的脸庞,泪水已经乾枯成涸。 无论过去再怎么努力、对梦想再抱有多少热忱,最后她不还是选择了放弃?有什么地方好值得被同情的。 她是最没有资格,怨天尤人的那个。 失神良久,盛槿拖着沉重的身子迈出厕所一步,一声坠落的响动轰然,她脚步凝滞扭头望去骚动之处,只见一身长挺拔的男人本侧对着自己,手上却持着与他气质不符的浅咖啡色包装的奶茶,推到自己面前。 在初次见面的地方相逢,纪屿深做不到无动于衷,「你喜欢的,喝了心情会变好些,是吧?」 他怎么会知道? 盛槿面有异色,却没有其馀心思多想,脑袋昏昏沉沉的接下,然而这么多天过去,他对她的包容始终像条打结的绳,依旧没有一个解法。 思磨半刻,她咬着脣,正对上他的双眼:「你为什么……要追上来?」 无法否认,自始自终,她最痛恨的都是那个以恶言刺伤他人的自己。 所以她更加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不能像一开始那样,在看见自己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时一样漠视她、忽略她? 为什么……要关心她这种人。 「我对你说过那么难听的话,你难道不觉得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吗?」面对纪屿深突如的沉默,更令盛槿本就悬在涯边的情绪溃了一大角,语气跟着激动了起来。 纪屿深感知到她的畏缩,欲见眼角含泪的那剎那,心中只有悵然和不捨不断扩大,不再是最初对她放弃一切而感到的遗憾。 「盛槿。」灰雾汹涌,一汪无尽深沉的黑从里一点一滴如墨晕染开来,只有凝望向她时,晦涩而浓烈,「在我眼里,从来没有所谓糟糕的你。」 沉澈的声线笔直坦荡,错失的那七年,这是他日夜所思都想传达给她的情感,却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毫无保留地诉说—— 「在我眼里,只有快乐,或不快乐的你。」 无关你做得好与不好,我始终在意的,只有你开不开心。 窗外繁华盛世,光景昂扬明媚,最后一滴眼泪失重,垂直坠落在地。 Chapter03 成长(4) 「人在做出的每一个选择的时候,我相信背后都有它应该存在的理由,同时没有是非对错。」纪屿深终究没有耐住,大掌轻轻覆盖在她的发上,盛槿错愕地抬头看向他,「即使结果不如预想,那就改变方向,决定权掌握在我们手上。」 「只看你愿不愿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和勇气。」 思念已久的眸子含带震惊,可能更多的是因他突如其来的举止带来的衝击。 有时我们认为是选择错误的结果,有没有可能,那其实并不能说是错误的? 人类没有上帝视角,四面八方的否认源自于自己本身,或许,我们都曾忘记要赠与自己勇气和机会,所以才会一再认定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深陷泥沼,永不得翻身。 纪屿深敛下眼睫,眸色幽幽,弯脣弧度变得极小,「每个当下,正视内心所得出的那个答案,就是对自己有利的最佳解答。」 盛槿内心一震盪,感受他掌心的渡来的温热,两相嵌合的血脉顿时賁张,燥热的横衝直撞,好似下一秒就要直直熨烫进心底。 嘲讽、失败、放弃等等如同枷锁,束缚着她的心,纪屿深的温热,犹如曙光的隻字片语犹如道曙光,无法忽视地,照亮她所遗留在过去的勇敢。 「总之,你不用对我感到抱歉。」 纪屿深知道她需要的是时间消化,话锋一转,便收回了手。 盛槿看他走远的背影,握紧手中冰凉的奶茶,耳廓的热却无从退烧。 她赫然发现,自己好像早已被纪屿深这个男人从里到外看得通透,连带心里缺失的那块,大抵是夏有真跟他提过什么吧? 否则又是为什么,他说出口的话总能字句戳中她的心。 回到观眾席,盛槿居高俯睨,纪屿深抱着小米儿站在场边,小姑娘没了先前的消沉,正为场上驰骋的崔莉汐鼓励打气。 盛槿目光落在技巧虽然稚嫩,线条却流畅的小女孩身上,努力地想再往更高阶的动作迈进,同样摔倒了不止一次,膝盖手腕上满是瘀青伤痕,可她却仍是笑着的。 那一瞬间,好似有阵风衝击性地灌了进来,盛槿想起小莉曾经说过的话,和纪屿深方才说的,不谋而合。 跌倒了可以再爬起来。 同时,脑中又像安装了跑马灯,一一闪现孙有霏出现在新闻里的轮廓,在上位者真情流露的傲气盎然,举着奖盃宣告胜利。 她知道,知道失败了还能再站起来。 可是……她早已被贴上没有天赋、技不如人的标籤,气盛的自尊心也在他人背后间言间语一点一点的消弭。 是啊,她在害怕,害怕再次重新站起来以后,没办法承受这些外在压力,但,这些在像小米儿这样受过身体创伤的人面前,这一丁点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是她糟蹋了所有待花滑认真,并且抱持热忱的人。 本该任人唾弃鄙夷的自己,现在却……出现了那么一个人,他说,她并不糟糕。 告诉她,人生没有对或错。 儘管追梦失败,就算在名为梦想的湍急河流中失去自我意志,然而不论如何,这些都是属于她这一辈子的人生轨跡。 可能需要时间,慢慢寻找,一点一滴拾起散落不堪的碎片,重拾勇气,拼凑一个完整的自己,脱胎换骨,开啟一段新的旅程,重新走回阳光之下,摆脱阴影遮盖,踏光而行。 盛槿步履徐缓,跨出光与影的分界线,不知走了多久,她也站在了滑冰场旁边,再一次近距离地靠近,那片梦想发源的土地。 正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燃着某种不知名的期待,好似早就料到了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正视内心的那个答案,就是最佳解答……吗? 或许,在夏有真问她愿不愿意代替她成为教练而动摇的那一刻—— 有道题的详解,便已诞生。 夏日午后的阳金灿如织,恣意渲染广袤之土,翠绿间散摇晃,刮风吹动落叶,掀翻崭新的诗篇。 纪屿深将熟睡的两小孩安置好在后座,轻轻关上车门,碰的一声轻响,砂石扬起,辗转依附在纯白的鞋尖上。 金色流线生动勾勒她身后的绿意盎然,几綹发丝扶风飘飞,碎闪熠熠,盛槿主动走到他面前。 「你就这么把重要的活动交付给我负责,真的没有问题吗?」虽然她已经下定决心,但难免还是惧怕自己担当不起这份职责,愧对那些对夕阳月祭抱有期待的孩子们,「还有,小米儿的伤……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祭典的演出。」 她选择换条路,鼓起勇气,除了想要好好面对自己,绝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受到小米儿的事带给自己的衝击。 世界上有多少因为遗憾而不能实现梦想的人?像她这样白白浪费机会,半途而废的人……怎么可以。 「像我这样中途放弃梦想的人……真的可以吗?」换作是以前的自己,她绝不会说出这样丧气的话,可是现在一切都改变了,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坚定无比的盛槿。 一个人从伤痛中爬起,重拾勇气、建立自信需要走多么长远的路,纪屿深都知悉。 那天,他透过朱一航从未婚妻顏悦的转述下,得知当初盛槿消失的突然,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留下,就此淡出他们的生活圈。 就连她身边最亲近的朋友、队友,没有半个人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盛槿,我想还有件事你必须明白。」正因为见过她生命力坚韧的一面,于是在知晓她八年前突然宣布退役的消息之后,好一阵子处在震惊之中无法自拔。 他们终究无法在顶峰再相见。 他所认识的女孩,那样努力朝目标迈进的她绝不会无缘无故,想必,只能是被现实逼得走投无路。 「因为是你,所以可以。」即使忘了他也好,再过不久她会回到原本属于的地方也罢,「还有,痛苦不能相比较,没有谁比较幸运,没有谁比较值得被抚慰。」 深刻的伤痕可能会随着时间变得平淡,但受挫的那番滋味却会永远存在,而他只能希望她馀生只剩下快乐,无忧,从此远离不幸。 「纪屿深……」独自走来的这些年,第一次有人如此坚定的跟她说这些,愿意给予她一丝丝前进的力量。 盛槿一声轻唤,不是那个男人、不是纪同学,而是,他的名字。 他是这样的一个人啊,她不敢承认,却又不得认清。 就像片汪洋清澈的大海,用尽他的所有温柔,不顾自己受伤害的可能,也要敞开一切包覆那些受了伤的灵魂。 纪屿深无庸置疑地被这声叫唤定住了心魂,血液在脉流中急速流淌,整个人都在沸腾,许久不曾热烈跳动的心脏,鲜活的,炽热燃烧。 整整八年,就算迁移来到这座山林隐居,他心中仍有所期盼,哪天能亲耳听见她唤声自己的名字。 哪怕只能在梦里想念。 Chapter03 成长(5) 应下夏有真的请求,接下来就是正式的工作交接。 前提是,盛槿除了需要更加了解夕月祭这个活动之外,还需要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跟孩子们进行一番磨合。 夕月祭的活动流程不同于眾人传统想像中的欢庆盛典。 虽说祈福和庆祝的核心概念大同小异,可前来参加庆典的嘉宾不仅仅只有当地居民和外地来的游客,还有许多海外企业、基金会、协会等等能够赞助这座城镇的孩子们学习的慈善机构。 也就代表着,想要得到他们资助,表演必须万无一失。 听完夏有真仔细的阐述过后,这样的压力加诸在盛槿身上,不过,答应要求却食言的行为也不是她的作风。 「不过在此之前嘛……」夏有真面朝对面优雅端起茶杯,品嚐咖啡的盛槿打了个响指,「我们也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我还没喝完,你要做什——」 说时迟那时快,盛槿还来不及擦拭裤子上被洒了大片的污渍,夏有真便绕过桌脚一把擒住她的手腕,不管不顾地扯她起身衝出咖啡店,就连门上的条状风铃都被一阵疾风碰撞的震响。 盛槿跌跌撞撞地在街上狂奔,代表她前方的夏有真有多么欣喜若狂。 目的地并不远,就几条街的距离,没想到才相隔两三条街巷,就仿若来到另外一座城市,文艺气息瀰漫,中世纪风格林立,宛若一瞬置身于英国街头。 盛槿被忽然飆升的心率搞的气喘吁吁,始作俑者的夏有真则气不喘地举着店门口写着floria的烫金招牌。 店铺外观典雅别緻,有别于真正的英式建筑,装修庄严却又饱含举止绅士的浪漫情怀,大片橱窗里在灯光下,分别展示几套不同风格的服装设计。 其中一套服装,上头熟悉的花纹图腾和亮片水鑽的光晃过盛槿的眼。 盛槿陷入茫然之际,夏有真喜不自胜,眉开眼笑,不疾不徐地向盛槿郑重的介绍,「floria是我们镇上歷史最为悠久的一间店,取名自拉丁语,是『花园』的意思。」 店外繁花似锦佈置,花开茂盛颠覆夏日炎浪的景象。 「美丽的寓意,同时象徵『花朵绽放』的意境,强盛的生命力,正如floria的经营者想赋予这间服装店的意义哦。」 「服装店?」盛槿捕捉到几个关键字,提问道。 夏有真一边把人推上阶梯打断她,日影融融下,一边在后偏头笑得狡黠:「这么重要的演出怎么可以少了特别订製的costume呢?」 花式滑冰选手比赛、演出时穿着的服装着重艺术性质多于运动性,因此选手们大多不称衣着为「比赛服」,而是直接沿用「costume」这个英文词汇,具有服装之意。 「量身打造?」夏有真向店里唯一的女店员解释了来龙去脉。 只见那个脖子围掛捲尺的女人眉间斥着不耐,双手环胸上下打量,定睛在盛槿裤子上突兀的暗色,不加掩饰的哼笑,「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我们什么时候有提供客製化服务?」 矛盾一触即发,夏有真强力隐忍着快要爆发的脾气反驳道:「陈楚恬,这件事是阿深亲自拍板定案的,要也是他说才有理,你有什么资格出尔反尔?」 盛槿耳尖敏锐的跳了跳,她刚才好像听见夏有真说什么——「阿深」? 「提案是他定下的没错,可是这个团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陈楚恬眉目轻扬,眼尾略上挑的凤眸难掩尖酸刻薄,「还有我出尔反尔?夏有真,出车祸受伤是你作为教练的失职。」 「你明知道夕月祭有多么重要,还这么不小心,现在计画临时更改,是我的问题吗?」陈楚恬斜睨一眼在旁默声的盛槿,舌尖一扫牙槽,接着继续执尺丈量布料,头也没抬,表明就是不愿意合作。 「陈楚恬!」夏有真本就跟她不合,谁知今天在店里负责值班的会是自己的死对头。 陈楚恬过去就以说话耿直在镇上出名,讲难听点就是毒舌又白目,面子给人摘得毫不留情,放在平常也就算了,现在事态紧急又是添堵,又是挑刺的,夏有真不明白到底哪里惹到她了。 盛槿有眼力见,再迟钝也感受来自陈楚恬方才投递给她的敌意,若有似无地,表面上看似砲火指向夏有真,却全是针对自己的。 不过,她无意加入这场纠纷,一来,陈楚恬为何讨厌自己,她根本无所谓,二来,今天前来这里的首要目的只是为了讨论costume里需要的元素提案,不是来吵架的。 氛围就此沉缅于两相无言的寧謐。 这时,二楼传来阵阵皮鞋鞋面摩擦在木头的挤压声,闷闷的嘎吱声富有节奏感,打破底下的剑拔弩张。 男人精细鐫刻过的五官,逐渐突破楼梯上层瀰漫的黑,步态是那般内敛、沉稳的,又从容不迫的,像极了被拥戴的古代君王。 见他身上一席剪裁精緻的西装,褪去外套儼然不减那份矜贵,灰色马甲衬的他肩宽挺拔,气质卓然,高硕的身材驾驭的相当完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那双眼睛底下经由几日疲劳层层叠加而起的暗影。 虽然稍早就有预感,但当他真的现身在这间店时,盛槿又觉得不可思议,没曾想过……他居然有裁缝跟设计的才华。 嗯,果然人不可貌相。 「阿深!」见人施然走来,反应最激烈的非陈楚恬莫属,第一时间除了急切的想撇清自己与方才争执的关係,她还有必须要坚定地站在自己的立场的理由,「孩子们的衣服製作没有问题,可是你让我帮这个女的,恕我无法。」 纪屿深瞥了眼怒火气急的女人,日积的疲累没有降低他作为老闆的威严,反倒增添不少罕见的凌厉,「这件事确实是突然决定的,如果你有什么不满,你有权可以现在提出来,或者选择离开团队也行。」 同时,一针见血地拋出「解决方法」,不留情面。 「纪屿深!」陈楚恬满脸错愕地惊吼,没想到他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这么跟她说话,头一次…… 她气得咬牙切齿一声,意会到自己此刻的行为在她们面前有多么难看,咬了咬舌后话音又是一转,背后旺盛的气焰顿时弱了许多,「我知道了……」 见状,夏有真立即朝女人释放一抹专属胜利者的微笑,并且在心里给纪屿深点一百万,不,一千万个讚,谁让他一出场就这么霸气! 「啊,小槿,委员会召开会议的时间到了,我就先走啦,我们体育馆再见!」夏有真看了眼手錶,时刻一到,拍拍她的肩膀便迫不及待地扬长而去。 「盛槿,这几天都在医院来回奔波,来不及通知你,你的costume设计稿已经初步完成了。」 这场一来一往的闹剧好不容易结束,再加上眼前的男人设计师风范十足,致使突然被点名的盛槿身体抖了下。 虽然说他们的关係有所缓和,她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可要自己跟他像朋友一样相处,就是有种说不出口的怪…… 而且很忙就很忙,去医院的事干嘛多提一嘴?盛槿一脸莫名其妙,为什么搞得好像她很迫切的想知道他的行踪似的…… 「喔,我知道了。」她故作镇定,「那接下来的安排呢?」 「让陈楚恬先帮你量一下围度。」 盛槿頷首,抬头后欲见陈楚恬在旁咂了声嘴,并嫌烦似的丢下一句。 「跟我来。」 Chapter03 成长(6) 门「哐」的一声闔上。 镜中的盛槿换下原本的外着,改穿轻薄透凉的露肩小背心,和轻便的黑色打底裤,确保待会测量的数值精准度。 镜子里,被优秀基因眷顾的女人身材比例极好,长期锻鍊的腹部上马甲线清晰可见,腰间曲线柔美,更令人羡慕的是那双修长又匀称的腿。 细緻的皮肤在光的照耀下,散发白皙透亮的光泽,着实晃人眼球。 盛槿没有习惯对镜照的习惯,可如今她悄悄扭转脚踝,展现其内侧那条突兀的暗沉伤口,疤痕表层凹凸不平,不长不短的痕跡却生得歪七扭八,看上去既狰狞又丑陋。 纤细的指抚上,缓缓摩挲名为筑梦失败的象徵。 曾几何时,她总会想尽各种办法去遮挡伤痕,也从不穿这类暴露性太高的衣服。 心头上难以抹灭的痛顿时风起云涌。 她的时间从来没有停止流失,在光线激流喷发的隧道中看着大家纷纷向前跑,只剩她,太过在意成败和结果,于是一个人被遗留在过去的时光里,凝结而不得动弹。 现在她决意为自己再赌一把,而当她看见像小莉、小米儿她们那样带着纯真和朴实快乐努力向前衝的模样,她的人生,好似也跟着出现了一线生机。 自己多少还能运用一点那点微小的力量,帮助她们什么。 既然上天赋予了选择的机会,那么她也决定要抱持着渺小的希望和勇气,再次迈出步伐,重新踏上曾经走上过的舞台—— 看起来是时候在这上面刺点什么,使它不再丑恶,赋予它永恆新生。 刺什么图案好呢…… 盛槿是认真的在思考执行这件事,说到做到的程度,猛地,在半点敲门声没有的前提下,那扇木质门板「砰」的密合声剧烈,轻易打搅她的思路。 气流和室内结构起了连锁反应,导致大片镜面不大不小地震动起伏,狂妄地割裂更衣间里短暂沉寂却不忧愁的静謐。 更衣间的空气流动忽而有股陌生的束缚感,款款扣住逼仄的空间,盛槿瞇了瞇眼,陈楚恬一张冷脸透过镜子闯进她的视野,阴沉的面色像是有人欠她几百万,同为被人逼迫的不情不愿。 女人边走边大力扯出白色的绳尺,深怕盛槿不知道她很不爽。 「麻烦转身。」陈楚恬自然是看见了盛槿脚腕处的疤,没有同情,眼底滑过不耐。 盛槿因着从小开始的修养,即使有人故意要激怒她,她也能做到纹丝不动,稳定的情绪屹立不摇,「好,麻烦你了。」 陈楚恬着手动作,软尺绕过盛槿纤不盈握的腰枝,紧接,腰身突然兀是被人施力束紧,盛槿闷哼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这下更是让盛槿确定陈楚恬有意针对自己。 「你做什么?」盛槿索性趁对方松手之际摊牌,由不得自己被当软柿子挑着吃。 岂料陈楚恬分明做了让人不舒服的举动却仍像个没事的人一样,低头纪录围度数据,「你看不出来么?我在替夏有真那傢伙收拾善后啊。」 盛槿被她这般无理无据的潦草态度惹得也有了点脾气,既然对方没有半点要假装的意思,那么自己也毋需装作气度不凡:「陈小姐,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对我有不满的地方可以直接说,不需要阴阳怪气。」 「我没有义务要全盘接纳你释放出的负面情绪。」 「哦——」陈楚恬颇感有趣的拉长尾音,「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而且,我什么时候挖苦你了?」 她一副理所当然,手上力度仍不减半分,盛槿因双臂瞬间向内收紧而无力反抗。 盛槿怒瞪陈楚恬一眼,对方却不痛不痒。 紧接着,只见身高与盛槿相差不远的女人忽然偏头凑近,轻声的细语却如同玫瑰生长而出的荆棘,尖刺指向盛槿的耳:「我只是觉得你很碍眼。」 「你的存在对阿深来说就是一个阻碍。」陈楚恬率先往后退开一步,眼神比一开始还要阴鬱,「就算他再怎么维护你,我也绝对不会认可你。」 「你说……什么?」盛槿心下一紧,针扎破刚装载完毕的满腔热血,心脏像颗气球一样洩气,血溅满地。 她这是什么意思? 盛槿在愕然中松懈下双肩,眼睁睁的放任女人从自己面前转身离去,她细细咀嚼方才所听的话,同一时间,陈楚恬警告的意图慢慢浮出水面,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指向一个人。 她默声,捋了捋思考方向。 所以纪屿深是陈楚恬的爱慕对象?这是把她当情敌了,才有现在这齣同电视剧上演得狗血的戏码,是吧? 「神经病……」盛槿看着虚掩的门,没忍住骂了出口。 ? 盛槿准备离开floria时,已经是接近日落的时间。 会议结束后她在店里停留半刻整理资料,临走前,正好碰上换了身简约穿着的纪屿深,脣片翕动了动,下决心似的喊住他问道:「你要去医院陪小米儿吗?」 纪屿深人高马大的遮住半片天光,馀剩黑影绰绰,因着角度光影產生变化,导致盛槿一时识不清男人的脸部表情浮动。 而后他背过身,侧首应声:「嗯,治疗师说她今天状态不好,大概需要有人陪着。」 「我跟你一起吧。」盛槿拢了拢头发,忽视后方来自陈楚恬的死亡凝视,迎着窗外日暮的盛光快步跟上他。 她跟纪屿深之间清清白白,没什么好因为这种事彆扭的。 两人匆匆抵达医院的復健治疗中心,由于近期是发生肠病毒感染的高峰,因此能进去陪同的大人只能有一位。 儿童在医院另有自己的运动治疗区,隔着一扇门、一面玻璃,盛槿站在走廊面向那窗,背后有时传来护士来回的脚步声,鼻尖依稀可闻刺鼻的消毒水味。 室内的孩子们有的不能行走、有的全身肌肉听不得使唤,只能凭藉每一日努力的復健来恢復部分的身体机能。 指针一分一秒的在流逝,小小的身板在每一步都有可能跌倒的情况下依旧靠着坚强的意志力支撑,忍耐不哭的情绪全化作汗水流淌而下,只不过渴望成为指日可待的那个医学奇蹟。 截肢患者下身肌力不再受控制,小米儿只得在男人的搀扶下一次又一次的重新站起,过程艰难,随时都在压抑不止的绝望深渊徘徊。 盛槿目视这一切的经过,心房阵阵紧缩,眼睛跟着酸涩刺痛,前所未有的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挑拨每一条神经,在寂静中失序紊乱。 眼见小女孩一个失去重心往前踉蹌,年纪还小的姑娘想哭却选择隐忍,红着眼眶噙泪的样子让盛槿心都快要碎了。 她抹了把泪,原本摇摆不定的计画再不迟疑地决定好了。 这些天米婆婆也因为夕月祭的事忙得不可开交,让小米儿暂时住在儿童病房也有他们的考量。待纪屿深从治疗中心出来,盛槿便迫不及待地踏步向前:「我有件事想跟你谈谈。」 女人偏高昂的嗓在廊间回盪,话音甫落,周遭的空气停止流动,凝滞了好几秒。 「坐下来说吧。」纪屿深困倦的捏了捏眉心,领着她入座贩卖机旁的一排塑胶椅。 「那就这么决定了,孩子们的表演服装就由我……纪屿深?」男人嗯了声答腔后便没了下文,盛槿疑惑地扭头发现他人已双眸紧闔,齁声微弱,呈现昏昏欲睡的状态。 外面霞光万丈铺满整个走道,日落溶金细腻描摹男人下顎硬朗的线条,偏头往另一边摇摇欲坠。 空旷廊道气流缓慢又安静。 盛槿知道他在镇上佔有很重要的一席之地,孩子们也凭他一己之力的照顾越变越好,疲劳日积月累,是人都会累。 不过,他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居然怎么还不懂得调整作息? 盛槿叹息,目光凝聚在他熟睡的脸庞,平时的冷然削弱,柔软平添。 而后,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男人的脑袋即将撞上旁边的机器时,于千钧一发之际单手捧住他的颊,往自己的肩上摁。 Chapter03 成长(7) 岁月犹如浸在橙子色的河流,光晕细柔地游走,短暂的静好像幅画,美得动人心魄。 盛槿坐姿端正,没有滑手机,就这么坐着等他醒来,驀然,她感觉肩上的压力少了些。 纪屿深缓缓睁眼,一股淡雅的花香味首先悠悠挤进鼻腔,清新怡人,还未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一道光线恰如柔丝轻轻闪过, 他眉宇轻拢,顶着侧边微乱糟糟的黑发抬起头,眼前所见让那双倦懒弥散的瞳眸骤然一缩。 盛槿今天上身穿着件白色小背心,亮出月牙般精美的锁骨弧线,外套浅色防晒衫,只不过右肩膀的布料因为承受不小程度的蹂躪而起皱。 她趁恢復自由后捏了捏僵硬的筋骨,顺便整理衣肩的皱摺。 当她无意间撇头时,却发现某人正楞楞的盯着自己看得出神,细柔的眉不解的上挑,「你还好吗?」 女人亮丽的外表迎面而上,纪屿深倏地浑身绷紧,瞳孔偏移,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依靠在她肩上安稳的睡着了。 不光是讶异有失眠体质的自己竟久违的陷入深沉睡眠。 那年的那个场景彷彿歷歷在目——他们在无边无际的星空下也是这样,不过角色对调,他们背靠在斑驳的墙,而她毫无警戒之心的偎在自己身上,夏夜里两相契合的少年少女肌肤熨贴的发烫,攀升的体温是那般的鲜明,令人深刻。 他惊喜、错愕,如待易碎物品那般不敢轻举妄动,深怕打搅闔眼熟睡的她,他紧张的吞嚥,能从上俯望她捲翘的睫毛,轻颤如波,似星光轻盈漾过水面,勾起他荒芜里的盛夏星火。 大自然最温柔的笔触细细琢磨天使的面貌,肤如凝脂的光滑有淡淡晕红点缀,如若一朵花儿初绽,诱人悄悄掬起,想要捧在手掌心细心呵护。 黑暗取代光明,他却不再害怕。 那天,是少年十几年的人生以来,第一次度过没有恶梦的夜晚。 只是一当黎明,女孩子早已从他身边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而他也没有透过捷径取要,他们的命运交集线终究走向散场。 再后来,也没有后来了。 纪屿深脣线紧抿着,疑似是劳累的后遗症未消,他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刚甦醒的嗓像是被硬石磨砂过后的低哑:「我睡了多久?」 「没有很久,大概十五分鐘吧。」盛槿看着他被霞色晕染的耳廓,没想太多地关切道:「你真的……没事吗?」 察觉到她突然的靠近和关心,纪屿深喉头一滚,俊俏的脸一闪而过不自然的神态。 「没事,我很好。」 盛槿见男人意兴阑珊,看起来也不像是身体不舒服便转而认定他是在为小米儿的事还有其他公务事在烦恼。 她訥訥地收回手,随手拎起包,「你还有别的事要忙吧?我就先走了。」 暮色慢染,她的背影拖曳在地面上愈拉愈长,晃漾着。 多年前相似的画面直捣记忆核心,一帧又一帧逐一在纪屿深眼前拼凑成形,然而,他只能任由寂音淹没自己—— 他不能耽溺在自欺欺人的美好。 ? 愈是临近祭典开幕当天,忙碌奔波的除了纪屿深,盛槿和夏有真也在共同的演出训练下了许多功夫。 说是魔鬼特训也不为过。 「小槿姊姊,我好累哦,可不可以休息一下……」崔莉汐滑着滑着,逃跑似的溜到矮墙边扶着站立,双腿忽然失去力量似的,整个人趴在上气不接下气的。 夕月祭活动在即,孩子们的表演练习行程每天马不停蹄地进行着,作为教练,同为导师的盛槿很尽责,她不提倡什么打骂式教育,当然也不秉持爱的教育。 她默不作声地来到女孩身后,双手叉腰,毫不心软:「还不可以,你这次除了团体表演,还要负责开场舞,练习一次都不可以偷懒。」 崔莉汐肩膀狠狠震了一下,用力旋身,欲哭无泪的语无伦次:「可、可是……」 「可是什么?是谁前几天才跟我说要替小米儿的份一起努力的?」不温不淡的声音于剎那打断,逆着光,朝小姑娘伸出手,「嗯?」 崔莉汐喃喃自语道:「要连同小米儿的份一起努力……」 半晌,小姑娘猛地点头如捣蒜,同时把手交付出去,神情从消极转化为积极,「小槿姊姊,我会继续加油的!」 盛槿眉色逐渐幻化成柔和,不知不觉中,她好似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慢慢松手,放任自主练习去了。 从繁忙中抽身,盛槿在场中央缓缓慢行,放眼望去,遍地都是冰刀刮地的悦耳响声,如碎鑽般晶莹的冰粒飞舞在半空中,色彩斑斕融进一群孩子们开心而灿笑的容顏,和乐的旋律响亮,每个人是如此闪亮。 如诗如画,久违的美景让她沉醉。 主动提出计画不是她的风格,替这群孩子们製作衣服无关其他,只是想趁现在的她还有馀力,单纯地、默默地去守护这些珍贵的笑容。 不希望他们跟她落得一样的下场。 练习时长从早到太阳西下,日暮时分,孩童们各个原地解散,欢乐地奔赴回家吃晚饭。 盛槿换好衣服走出更衣间,抱着刚才从置物柜里拿出的画本,坐上滑冰场边的长椅,仰望被钢筋水泥禁錮的天花板,上方几缕暉光交织,闪星的光芒划破整座高空。 眼前所见如愿增添她的灵感,丰满爆发。 她兴致高昂地提起画笔,在能力有限下仍想善尽,于图绘纸上一笔一划描绘想像,绘画的天赋她是有的,可仍不及专业,只能庆幸多年前的自己在旅行中,有幸能与师傅学习设计技巧以及如何描摹造型骨架。 天色渐暗,晚风踩着云朵轻跃,遗漏的落日照亮天下一角。 大抵是受一整天下来的操练影响,儘管是曾经的体力派选手的盛槿也不敌劳累,意识濛濛地绘画着,直至一次笔尖用力摁在纸本上,留下断残的痕跡让她猛然惊醒。 舒缓片刻,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眼看墙上的掛鐘来到了晚上七点鐘,冰场没有开灯的情况下视线也愈变愈暗,睡意袭来,势不可挡。 意识又如断了片似的,身体疲软下滑,连同手上的笔都掉落在地。 Chapter03 成长(8) 黑暗中雾色蓝光渺渺漂浮,偌大的场馆安静不已,一丁点的细动都能成为惊扰他人的外物。 躺卧在长椅上的人酣眠,视万物为无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只闻从远方有道慢步跫声,由远至近,倏尔,有个男人穿透幕帘似的踏过明暗涇渭分明的交界,脚步停在椅前。 一支顏色鲜艳的笔受感召似的停驻在鞋的边缘。 他目光温和地扫荡散落一地和满椅的画笔,以及那份最重要的画稿。 女人侧脸枕在椅面,星光驱散暗浊,一束照进她半握在颊边的双手,均匀的呼吸令人心安,彼时一綹乌黑的发丝顺着微小的起伏下滑,星星点点迸溅,繾綣衬托恬静。 纪屿深倾身,睫羽低垂,鸦影如点水一般晃过眼瞼,手上的动作如视珍宝,轻柔无比。 盛槿在冥冥之中感知到有人正在触碰自己,岂料双脚随之悬空,心脏又是一个骤紧,更要不得的是,腰际上宽厚的掌心存在感如此之高,炽热的温度无疑透过薄薄衣料传递,亲密地让人措手不及。 无奈她整个身体软绵绵的,想挣扎都无力,被睏意绑架,只能任其抱着。 盛槿极力地想看清究竟是谁,她疲倦的睁开眼睛,岂知首当其衝的是股幽雅清鲜的铃兰香气,带着多重韵味,以优雅之姿沁入鼻腔。 整个人彷彿瞬间置身在阳光恣意浸染的夏季底下,漫步在浪花朵朵的海岸边,任凭海水的凉细密地包覆脚掌,清爽蔓延至全身上下。 好舒心。 这一回,盛槿在男人怀中安心地睡了过去,并且一路昏迷到了家中。 「哎呀……」眼下这副情况难得让米婆婆惊讶地眨眨眼,随后什么都懂似的笑咪咪地半掩盖嘴,「小深你们回来啦。」 坐在沙发上的两位年轻男女反倒对此的反应一点都不感惊奇。 「阿深你回来啦!」夏有真抱着枕头举手挥了挥,「大家都在等你们呢,我们买了好——多食材回来煮喔。」 丁辰瞥了眼行经客厅的纪屿深,对他公主抱人家的行为不甚意外,笑了笑,就在旁边吐槽:「夏天吃什么火锅,热死了……」 「拜託,夏天就是要开冷气吃火锅啊,你懂不懂?」 「是是是,你最讲究。」他掏了掏耳朵,向她毕恭毕敬的敬礼,轻浮又敷衍的态度在夏有真眼里就是欠打。 夏有真拿起手上的抱枕,下一秒就视是毫不犹豫地往对方身上k:「我就不信你夏天开冷气晚上不会盖棉被啦!」 纪屿深对两人的吵嘴视若无睹,晃过客厅,上楼到二楼的房间。 「阿辰哥哥阿真姊姊两个人又来了……」崔莉汐撇了撇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啊咧,阿深哥哥带小槿姊姊回来了耶?」 电视机前的小孩子们将注意力从卡通转移到后方吵架的哥哥姊姊身上,再到男人上楼的背影。 「……」小米儿坐在两人后面,默默用双手摀住眼睛。 此时,崔莉汐跟大壮同时回头,青涩稚嫩的小脸蛋露出一模一样的疑惑,异口同声。 「小米,你在干嘛?」 「你为什么要遮住脸哇?」 被点名的小姑娘害羞的红着脸,十指中开出缝隙露出水亮的眼眸,眨巴几下,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看过我爸比这样抱我妈咪喔……我妈妈还说,只有喜欢对方才可以给别人这样抱抱哦……」 客厅安静了几秒鐘,丁辰终究没忍住开始爆笑,于是又吃了夏有真几拳。 二楼房间没有开灯,室内一片灰暗。 床铺整理的很乾净,棉被完好折叠在床边,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人对环境整洁有着一定的要求。 纪屿深俯身将盛槿安置在床上,起身临走前,他看见了被裱框起来架在床头柜上的全家福。 最后一眼留恋在她安定祥和的睡顏。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原本应该熟睡中的盛槿陡然睁圆眼睛,趁对方乱了阵脚之时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往自己的方向带。 纪屿深自然没料想到她会突然醒过来,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陡然瞪大眼睛,勉强以手支撑在她的两侧。 睽违八年,所有的情感交错复杂,百感交集的思绪告诉他不应该在这里多停留,脑中盘错的混沌却又让他不得不暂留片刻,现在的互动前所未有,也是他前几年想都不敢想的。 好不容易勉强站得住脚,她锁骨处的项鍊把他的注目全给吸引住了。 冷硬的声嗓赫然唤回了他。 「你怎么会在我房间?」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她粗糙地环绕四周,发现她的碧海蓝天消失了,整座沙滩也不见了。 她刚刚不是还在海边散步吗? 等等……既然她刚刚是在做梦,那么她在海边梦见的阳光帅哥,不会是…… 不是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盛槿摇了摇头,打消这种可怕的想法,还未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么糟糕,率先冷冰冰的质问。 「说话。」 纪屿深啼笑皆非。 看着她一秒鐘有百百种情绪飞奔而过的模样,与外表大相径庭的反差让纪屿深觉得可爱,所幸将错就错,就着倾压的姿态,乖巧地听她训话。 「你笑什么?」盛槿眉头轻蹙,昏暗的光线下,她能看见眼前的男人嘴角掛着似非似笑的弧度。 「我是觉得,如果你不让我离开,楼下的他们都会察觉到『我们』很不对劲。」他特别咬重我们两个字。 「只有你不对劲。」盛槿怒驳,气得不轻,这人怎么那么不讲理? 纪屿深不怒反笑,既然如此他也别无他法。他意有所指的点了点下巴,示意她看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盛槿愣了一秒,这才发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她当即抽了一口凉气后松开手。 男人的衣领真是被她弄得乱七八糟,心脏有如漏电一般狂跳猛撞,除了双耳赤红,尷尬、羞耻诸如悲观情绪接着层层堆叠。 盛槿一脸堂皇的在内心不顾形象的放声尖叫——自己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微妙的氛围瞬息万变,对盛槿来说更多的只有古怪。 「在想什么?耳朵这么红。」纪屿深感觉她的反应特别有趣,幽幽地说了一句。 殊不知,低沉又富磁性的嗓听在别人耳里这句话有多么酥麻难耐跟无限宠溺。 盛槿也不知道自己忽然在脸红个什么劲儿,反正她绝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要怪就怪他头壳坏掉。 「我耳、耳朵红,在想什么,关你什么事!」盛槿甚至能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每次只要在这个人面前,她就会產生某种「不能输给他」的错觉。 纪屿深扬眉一笑,很是真诚地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是不关我的事,我也只是在猜测。」 「人偶尔也会有看不太清楚的时候。」他哑笑,「毕竟现在没有开灯。」 盛槿如一柱石像般宕机了几秒,而他放下一句如震撼弹的话后理了理领子便拂袖而去。 徒留被人摆了一道的女人坐在床上原、地、炸、裂。 盛槿再也忍无可忍,一举爆发,朝门口怒吼:「纪屿深,你他妈明明说的是肯定句!」 Chapter03 成长(9) 盛槿换了一套居家服后才终于下楼,过程中她不断给自己灌输「要冷静、要冷静」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的观念。 下到一楼时,所有人已至餐厅就定位,小朋友们坐在位置上专心吃饭一边配着电视。 空调运转声动细弱,冷风只管呼啸地吹,力求赶跑闷热,舒缓在座每一位的肌肤,使炎炎夏日里黏腻闭合的每一寸毛细孔获得解放。 盛槿暗了暗眸,脣瓣翕张,几度失声般的哽咽。 她不自主地握紧了手,让晦暗短暂蒙蔽双眼,悵然若失的感让她脚步虚浮,像隻无精打采的鬼魂,慢慢飘移。 这群人倒是很认真的在煮火锅。 夏天吃火锅…… 盛槿收拾在这种场合里多馀的情感,努力打起精神,不料这才刚拉开椅子,夏有真兀自贴脸,热情地给她递盘子:「小槿,今天你必须多吃点,看你都累坏了。」 盛槿选择性遗忘她回来的过程,一愣一愣的点头:「喔……」 接着,夏某人迅速地从丁辰手中夺走筷子,男人愣住,下一秒指着她的鼻子吼了声。 「夏有真,你——」 夏有真完全把他当背景板,精准的从沸腾的锅里夹出几片肉,对盛槿展开最美好的笑顏,「多补充蛋白质,来,吃肉吃肉!」 整个盘子上一片又一片的灰色,层层堆叠成小山丘。 丁辰看着自己刚下好的肉全到别人手里,他心痛的捂着胸口,见状,盛槿抽了抽嘴角,「谢、谢谢……」 「小槿,不要客气多吃点呀。」米婆婆端着盘菜从厨房出来,连续放上好几道摆盘好的蔬菜。 盛槿相当机敏,「我来帮您吧。」 「哎呀哎呀,你坐好。」米婆婆慈祥地摇了摇头,压着她的肩头,「这几天你辛苦了,好好吃饭,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被拒绝的盛槿缓缓坐了回去。 这时夏有真已经转头和米婆婆交谈了起来,坐在旁边的纪屿深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丁辰不断拋来的话题,孩子们吃饭吃得好无秩序,却不招事惹事,就是讨论卡通的音量大声了些。 「婆婆你知道吗,最近啊……」 「阿深,我敬你一杯!」丁辰举杯,却被纪屿深不给面子的一句「不要」,当场石化在半空中。 暖黄色灯火摇曳生姿,满室温暖洋溢交错噪杂,更加放大厅堂的温馨富丽。 亮丽的眼眸深处有光细细闪动,盛槿端坐在位子上,抿了抿脣,嘴角在她自己都还摸不清的状况下,控制不住地上扬。 她轻轻拿起碗筷,将蘸了点酱料的肉片塞进嘴里,细嚼慢嚥。 眼前和谐、和乐融融的画面,对她来说,尤其不可思议。 习惯自己一个人这么多年,她以为她的一生也就这样了,面对未来的一无所知,她总是无计可施。 岂知,原本以为是上天开得天大玩笑,现在却被她视为珍贵的礼物,永远记在心里。 熟悉又陌生的感情蜿蜒漫流,盛槿微笑坦然,心中暗暗窃喜,适才的紧绷感一夕之间消失无踪,负载的压力轻松卸下,举止不再生涩僵硬,好心情一览无遗。 同样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所有表露的哀伤、开心快乐,全部收纳进旁坐的男人眼里,那个眼中,只有她的倒影。 纪屿深收回目光,垂首,无声会心一笑。 「啊!夏有真——你、你你你不准把那个邪恶的东西给我放进火锅里!」丁辰惨叫过于壮烈,登时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嘖,丁辰你有什么毛病?不要突然大叫好不好,还有芋头是招谁惹谁了?」夏有真无语的白他一眼,逕自下了一块芋头,「你不要吃,我还要吃誒。」 丁辰悲壮的沉下脸色,看着那紫色块状物体在水里沉浮,他双手捧头不断摇晃,重复呢喃道:「锅底被污染了……被污染了……」 大壮指着男人笑得乐呵:「阿辰哥哥居然怕芋头!」 「阿辰哥哥,挑食不好喔。」 米婆婆不受干扰,笑呵呵地继续夹菜吃。 「你们……」于是,只有丁辰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思及此,他一顿,不对,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 「阿深,我记得你也不喜欢火锅里放芋头对吧?」丁辰双眼大亮,急于找一根救命稻草,并且死命抓着他那强而有力的靠山,「哈夏有真,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咦,阿深你不喜欢在火锅里加芋头吗?」夏有真搔了搔头,进退两难。 对此事產生反应的不止夏有真,就在她正对面的盛槿不可查的挑了挑眉,在那座冰山无动于衷的情况下,几乎很快确定了一个事实。 不喜欢在火锅里加芋头……是吗? 小算盘打得速度飞快,她内心的小恶魔邪恶扬笑,猖狂的笑声无限扩散。 等着瞧吧,让你还敢来招惹我。 「小槿,你把盘子端起来要做什么——」夏有真的惊呼下,盛槿淡然的把盘中一颗又一颗芋头加入汤锅里。 「把芋头煮来吃啊,食材都买了总不能浪费吧?」盛槿说得认真,实则想报復的心无以復加。 就想噁心一把回去。 在适度地火候调配下芋头很快煮熟了,盛槿抄了一块送入空中,软硬适中的芋头散在嘴里,意外香甜的不可思议,她认可的讚扬,眼里的波动都是对它的讚赏有加。 看见某人黑如锅底的脸色她更加愉悦:「有真,你也一起吃吧。」 夏有真天然的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波涛汹涌。 话音方落,看不见的暗角悄然无声的笑了笑,一阵风吹草动扰乱了原先的纹丝不动。 只见纪屿深举筷,动作炉火纯青,夹取一块芋头放进自己的碗里,再细咬一口。 眾人始料未及,盛槿哑口无言,丁辰更是瞠目结舌,捂着嘴想吐。 「怎么了?」纪屿深优雅地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装作不知情。 「你、你不是不吃吗……」盛槿瞳孔震动,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低笑沉沉短促。 「我是不吃。」男人拾起筷子,又朝里拿了一块,眸中一闪的光泽刺进盛槿的眼,「但没说你煮得我不吃。」 手上的筷子应声坠落,盛槿惊得一颤,驀地红了耳根:「……」 丁辰听得一清二楚,他简直要听吐了,纪屿深什么时候变这种会说土味情话的人了…… 「喂,丁辰你不要乱吐啦!」夏有真急匆匆地去给他找垃圾桶,场面混乱,一发不可收拾。 盛槿有些发晕,眼前乱糟糟的一片,如她现在蹦跳紊乱的心跳,脉衝的血液横衝直撞心房,盛槿咬紧牙根,摆在腿上的双手握紧了拳头。 岂料,那个一天连次戏弄自己的人依旧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吃东西。 盛槿强忍着陌生的心慌,抬手捏了捏灼烫的耳垂,用尽全力骂道—— 这个混蛋。 Chapter03 成长(10) 祭典仪式正式倒数两週。 今年的夕月祭不同以往,从傍晚依旧热闹的街头来看,活动时间不仅拉得更长,排场将会举办的更加盛大。 祭典日程在即,盛槿负责小朋友们表演服装的相关事宜也差不多快告一个段落。 从设计、挑选布料,再到亲手缝製,整个过程都由盛槿亲自操刀,夏有真偶时会在旁边协助,加快製作速度。 「哇,所以你当初是在国外学怎么缝衣服的呀?」夏有真一边收线一边问道。 「嗯,也是我选择去义大利旅行的其中一个原因之一。」盛槿目光清浅,仔细捧着薄薄的布料一针一线穿附,用炫丽的缝纫技巧刺绣出想像中的图腾。 稍稍抬眼,窗外暮靄沉沉,看见山峡之间缀金的汪洋,暗橙色悄然揉进那原生墨色的眸中,沉浸在旧时光的低声低语:「被你这么一提……」 静候在佛罗伦斯的傍晚,也是如此令人沉醉于永恆的浪漫。 纵然当时自己一昧的渴求自由,但是每每忆起在义大利时的旅行,还是能发现不少美好的回忆。 夏有真看着她嘴角扬起的笑,不禁抿了抿脣,想起什么似的慢慢停止手上的动作:「小槿,你真的什么都会呢。」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说。」盛槿认真做事,专注在穿针拉线,依然敏锐地嗅到她一瞬的低落,字里行间的苦。 「没有啦……」被当事人看出别有目的的夏有真心虚地笑了笑,然而,心里那些沉积已久的问题始终问不出口,「就是……嗯……」 身为盛槿的忠实粉丝,收到她退役的消息之后,她第一时间是不愿意相信的。因为……会跳出那样漂亮而美丽的舞蹈的盛槿,那么喜欢、那么热爱花滑的人怎么会? 辗转没了消息,彷彿在花滑的世界里,这个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可是啊……纵使大家都忘记了,她也绝对不忘当年,在她对未来產生迷惘之时,是盛槿的花滑拯救了自己。 眼前的女人不过年长自己几岁,却已经是国内引领花滑前进的重要推手之一,她是她在学生时期的榜样,努力、拼尽全力追逐的目标。 ——不为了谁而滑的舞姿,聚光灯下,自信的锋芒毕露,手足没有细碎多馀的动作,搭配舞曲,律动乾净利落,手一抬,汗水如璀璨的星光点滴挥洒,精湛的无声无息。 夏有真硬生生地被这一幕震撼,赫然有道白光直衝眼前,她双足无法前行,明明没有声音,却能够透过电视机,听见鸟儿振翅,翽翽其羽,有一瞬间全从萤幕里头俯衝而出。 下一瞬,盛槿的声音牵引她回到现实。 「你想问我,当初为什么放弃喜欢的花滑,选择去周游世界吗?」此话甫落,连盛槿自己都有些吃惊,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这么自然的提起这个话题。 意外的,没有想像中还要难过了呢?甚至莫名有一种……过去都在庸人自扰的感觉。 夏有真屏气凝神,缓缓点了点头,是真的很想知道。 盛槿继续手上缝线的动作,接续道:「因为不快乐。」 简短的四个字,夏有真直觉心脏像是被根细针狠扎,拔起,再扎。 盛槿向外凝望,闷闷地倾诉,「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理所当然应该要为此打从心底感到幸福,对吧?」 「但是,后来我感受到的只有痛苦。」 「小槿你……」夏有真胸腔猛震了下,她原先只是猜测身体健康的因素,没曾料想会是这样的理由,「那最后为什么……会接受我的请求呢?」 面对自己喜欢的事物,明明热爱的深沉,回报给她的却只有伤痛,无穷无尽的苦不堪言,夏有真不敢想像那该有多痛苦。 盛槿不合时宜地抿嘴微笑,优柔的弧线让朵朵嫣红云絮都显逊色。 夏有真不禁睁圆了眼,不明所以的眨了眨。 「毕竟……人生只有一次啊。」盛槿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温柔蕴含。 人生如果仅有一次,既然如此,那么就倾听、遵循自己内心的声音吧——过去已成过去,不要再让自己后悔就好。 话到了嘴边,到头来她仍没说清,究竟是谁真挚地传达给自己的勇气。 「……咦,你怎么哭了?」盛槿抬眼猛地一看,才发现这小妮子眼眶噙着泪,要哭不哭得。 夏有真慌慌张张地抬臂拭泪,咽着嗓:「我、我就是很感动……」 如果刚刚的不是错觉,好像有那么一刻,她看见了那个曾经闪耀夺目的盛槿,或许……或许,她会再回来也说不定。 盛槿歪了歪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夏有真。 「好、好了啦,我、我们继续赶工吧!」总算意识到自己在偶像面前丢脸的夏有真双颊緋红的都快沸腾,手忙脚乱的回到原位。 见状,盛槿轻笑,「嗯,一起加油吧。」 ? 盛槿从布行出来,街头正热闹喧腾。 她一一盘点袋子里的衣服,向上伸了个懒腰,晚风如浪习习吹来,她喂叹,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好久没有这么舒畅过了。 想来自己来到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 盛槿再次睁眼,整座城镇都被绵延无尽的路灯点亮,在那之下,她在对街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手拿重物吃力地走路。 「婆婆,我帮您提吧。」盛槿匆匆跑了过去。 「哎,是小槿呀,谢谢你,麻烦你了呀。」米婆婆驼着背,扶着脸笑得和蔼。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地走回家。 「对了婆婆,您知道纪屿深在哪吗?我有事想找他讨论。」回到家的盛槿发现男人不在,只好寻求婆婆的帮助。 米婆婆系上围裙,打开瓦斯炉,「你问小深吶?他现在应该在附近的射击场喔。」 射击场? 那里是…… 米婆婆再打断她暂停下的思绪:「小槿?」 「啊,我没事的。」盛槿弯了弯腰,「谢谢您。」 米婆婆嘱咐了句要回来吃晚餐,盛槿便揣着一袋衣服直朝射击场的方向前进。 抵达现场之后,盛槿却发现射击场分明亮着灯,但是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 犹如进入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崭新世界,深受其魅力吸引,盛槿放下手中的提袋,慢步移至排列整齐的枪檯前方。现场只有标靶和各种机器,几乎是作为前运动员,她的灵敏度异于常人。 盛槿总感觉……这里每一分每一毫的细节彷彿都在闪闪发亮,眼前的景象自己从未见过。 「喂。」 「我说那边得间杂人等。」偏高的女声昂扬在空旷中回盪,盛槿即将触摸到枪枝的手往回缩了缩。 来人上扬的眼瞇了瞇,锐利地,严重警告她:「外人不得触碰、使用这里的任何枪械。」 「是你。」来者不善,盛槿自然没好脸色。 「麻烦请你离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陈楚恬不欢迎自己这点盛槿明白,但她是为了重要的事而来的,绝不退让。 「你……」 盛槿才刚要说话,出乎意料的男嗓却突然插入:「哎呀哎呀,小恬你别这么说嘛。」 是丁辰。 陈楚恬猛然扭头,眼里只装得下一个人:「阿深……」 盛槿乍一听,忽然觉得这声叫唤听在耳里相当刺耳,自觉奇怪,岂料才想回避视线,却被那个男人捉个正着。 两人无声对望。 「……」盛槿往侧边稍稍低头规避,眨眼,试图缓解尷尬。 纪屿深同丁辰并肩走来到她们面前,后者摊开双手,摇了摇头道:「小恬你还是老样子呢……你跟我来一下。」 「丁辰,你做什么?你放开我!」陈楚恬被人抓住手腕,一路想要挣脱。 期间不断回头,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平行相立在一起的男女,心有强烈的不甘。 松开她的手,丁辰并没有这个打算。 不料,正在气头上的陈楚恬怎么都不愿意配合,于是途中他停下脚步,回头面向依然在他手下挣扎陈楚恬,罕见地沉下脸色。 「丁辰……」 陈楚恬感到一阵寒凉,心慌,终于停止骂骂咧咧。 Chapter04 羽化(1) 「陈楚恬,你最近到底怎么了?」讲话针锋相对,一点也不像她。 「你想说什么?」 丁辰拽着她来到阴冷的楼梯间,疾声在狭窄的空间徘徊,两人僵持不下,陈楚恬不耐地重拾傲气,冷声质问不发一语的男人。 「楚恬,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装作不想明白?」紧急出口的灯光照耀丁辰冷冽的侧顏,松开她的手,看向她的眸中暗藏的隐忍高深莫测。 陈楚恬转了转发疼的手腕,视线偏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又要我明白什么。」 「我调查过了。」丁辰的声音忽然拔高,「盛槿,就是当年阿深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陈楚恬浑身一颤。 不管是初见,还是那双男款的滑冰鞋,种种跡象和保留完善的东西都足以证明这些对于纪屿深来说有多么重要。 他顺着线索忆起当年,也是盛槿宣布退圈那一年,纪屿深所有反常的行为和举动皆与之有关联,此番打击究竟何等强大,连带他的比赛成绩都跟着受到影响。 丁辰自顾自地说下去自己这阵子以来的寻找,收穫了些什么,以及,他们该担心的、不该担心的。 「那又怎么样。」哭腔微弱发颤,陈楚恬却倔强不屈服,因此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出来,然而情绪终被引渡到爆发边缘,她再也忍不住吼出声,「我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你明明也知道射击对阿深来说有多么重要……很重要……」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守护他最珍视的东西吗?要让他一辈子感到幸福,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女人……破坏了约定……」她依稀记得那日,自己无意间撞见纪屿深的手机讯息,传送人是盛槿,一个女人的名字。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因为盛槿的一通消息放下要紧事,拋下一切从射击场离开,而且,发生了不止一次。 再者,两个对自己来说是家人般存在的人现在接二连三指着她的鼻子说自己太过针对盛槿,这种事……这种事她怎么可能会接受。 丁辰捏了捏发紧的眉心,而后细声道:「小恬,我们不是阿深,他想要什么样的幸福应该由他决定,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射击』不就是能带给他幸福的事情吗!」 陈楚恬大声而兇猛地疾呼,呼吸变得急促,胸口跟着大幅地起伏,半晌,丁辰摇了摇头。 「小恬,不要随意揣测阿深的想法。」 闻言,陈楚恬紧紧皱眉,沮丧而挫败,这么长久以来的努力,在他人眼里竟沦落为一场笑话,真是可笑至极。 「你该不会是想跟我说,」陈楚恬呵的一声成功打断丁辰接下来的话,她眸光淡去,前额的发遮盖生了阴影,下方覆着层层寒霜,「盛槿……她能带给阿深幸福吧?」 丁辰当然也希望纪屿深能获得幸福,只要不会伤害到他,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干涉:「我只是觉得,阿深有权选择他想要的人生和理想,而且你也说了,我们要一起守护他喜欢的人事物,不是吗?」 丁辰解释的愈多,在陈楚恬眼里就是间接承认。 「楚恬!」 她一次奋力转身,不顾后方丁辰的叫喊,跌跌撞撞地跑下楼。 楼梯间光暗比例不均,仅靠几盏薄弱的灯罩,陈楚恬于一个弯角煞车不及,脚下踩滑,她小小惊呼一声,幸好及时借助扶手支撑。 好不容易站稳,她稳了心律,握紧拳头,眼前一片水雾疯狂簇拥而上,悬掛的泪再也不堪负荷,一颗又一颗地,点点滴滴落在阶梯上。 她抬手遮住整张脸,嗓音压抑—— 「像她这样随时都会离开的人,怎么可能有资格带给他幸福……」 ? 盛槿听说夏有真提到过,夕月祭除了看重花滑的表演项目之外,射击也被列为重点赏阅节目之一。 每一年的祭典,国家射击协会还会派人专门来看演出,根据业界的专业人士所提,内容着实精彩刺激,让人不得不一定要亲眼见识见识。 盛槿猛然想起那天在储藏室被收起来的标靶,果然是他的。 但现在好像不该是想这个的时候…… 「原、原来你在啊……」在丁辰和陈楚恬的身影双双消失在楼梯口时,盛槿乾笑了两声,想要缓和自己的尷尬。 明明只是想要跟他正常的交流,但只要一想到之前那些种种……她根本无法做到完全不在意。 纪屿深察觉到她的紧张,眼底笑意渐深,今夜颇有兴致地大步而至枪檯前,声音温和而稳重:「对射击有兴趣?」 「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盛槿想要解释,却一时口误把心里话说出来,然后就听他轻笑了声。 她正错愕着,紧接,扳机扣下的声音果决又速度飞快地掠过她耳边,明明隔着些距离,却又好像很近。 男人站姿挺立,举枪的架势十足,镁光灯徐徐聚焦氤开,不可触的芳菲徜徉,轻松自在地兜住她的眼。 在反应过来时,那道单手插兜的背影,已成了自己眼里唯一的风景。 她居然看呆了。 盛槿搁在腿边的手顿时揪紧,炸裂的电流不放过任何细节,窜过心涧,加快了节奏,短时间蔓延扩散,油然的陌生情感让她慌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死咬着脣瓣。 「要不要试试?」纪屿深在她最不合适被看见的状态下转身,眉眼含笑,侧首问道。 「不、不用了……」盛槿不想让自己这副模样被误会,只好回避他的视线,「我来这里是有其他事要跟你讨论。」 纪屿深敛眸,积聚的疲累因她侷促的反应一扫而空,他笑,没想到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意外的好懂。 「射击可以帮助稳定心神,凝聚注意力。」纪屿深把玩着枪枝,额前碎发翩然,雾色的眸一撩,脣畔盛酿如夏梅清爽的淡笑,「或许讨论前可以试一试有没有效?」 盛槿激不得,火急火燎地燃烧起来:「你是想说我注意力很差吗?」 说完,盛槿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直到纪屿深笑吟吟地偏头看自己,那凛冽的眉微挑,如同放晴的雨后虹霓,「嗯?」 惊觉落入圈套的盛槿直往心骂了声「可恶」,面子还是要的,双脚大步流星走上前,一併抄走男人手里的枪械。 虽然又被耍了,但想学习射击的心还是有的,只是一开始她并不想承认自己的好奇心。 偏偏、偏偏又被这个男人看透…… 她依照方才他的姿势做调整,模仿的维妙维肖,上来也没数拍,半瞇着眼伸直手臂,对准靶心,扣下板机。 盛槿若无其事地抽了抽嘴角,看着机器上写得「脱靶」二字,心有血在淌,低落在所难免。 看,这不把脸丢大了吗。 「等一下。」纪屿深来到她身后,躯体保持一小段距离,偏头凑近她耳边,微热的气流紧紧贴附,声低却乾净,「你刚肌肉太紧绷了。」 听那突如窜入的声音,盛槿身形一僵,不禁抬手摀住耳朵,轮廓更是瞬间染上夸张的红润。 「纪屿深……」 她向后退一步险些嗑到男人的下巴,由此可测两人距离急遽相近,让她竖起的汗毛连动都不敢动。 纪屿深转而捉住了她握住枪枝的手:「来,再试一次。」 她举直的手臂肉眼可见地发颤,而他修长的指节就这么在外顺着她手的线条缓缓贴合,稳住了她的手。 盛槿在他手抚上来的那一刻,整个人僵硬的不像话,血肉上的神经血管神似手背上的脉络,心窝被他捂的猝不及防,心跳分秒不差地疏漏一拍,那处肌肤升温速度之快,烫的可以灼伤人。 在后的男人神色认真,轻睨身下霞色飞舞的盛槿,片刻不懈怠地在她耳侧低语:「好好聚精会神,抓准节奏。」 盛槿根本无法专心,试着闭上眼睛,却在黑暗中感受到此刻心脏鲜明地活跃着、怦动着,她深呼吸想让它慢下来却拿它没輒。 这个大骗子。 「屏住呼吸。」 再来,那个骗子认真到……她觉得齷齪的只有自己。 「然后,击发。」 在心跳越来越剧烈之际,她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扣下板机,再睁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等待女声机械式的播报。 十点九环。 Chapter04 羽化(2) 凌晨三点,盛槿从梦中惊醒。 因为失眠好不容易睡着的她在梦里巡回一轮,岂知梦境内容好巧不巧又都是前夜发生的场面。 如此反覆的衝击,久住在她脑海里直抵临界点,最后似烟花爆炸。 她反射性地掬起枕头,盖住头顶,把自己反压在床上,胡乱的尖叫声又憋又闷。 可是不管怎么办,都不怎么办。因为一时衝动和荷尔蒙上脑,自己主动抱上去已是既定的事实。 驀地,那道如玻璃碎裂,划破成伤的嗓音狠狠贯穿她的耳膜。 伤口开始渗透汩汩的红,把她拋进血泊之中,尽让浓烈的铁锈味将她包覆,淹没、陈灭。 那个拥抱很突然,很突然……让她莫名有种不祥的预兆。 冷静几许,盛槿才从床上坐起面向房里唯一的那扇窗,缝隙间得以窥见海上悬掛的一弯明月,天地有星辰承载,光晕冰凉而透白,滑落如细雨洒落半边天。 夏夜晚风轻拂撩起薄薄沙帘,缕缕挤进屋内,迎风拂面,天赐的圣礼轻透乾爽。 澄澈的眸中有波光瀲灩轻动,翕张的脣静静地闭合,盛槿抚了抚肩膀,圆润的指头轻轻摩挲肩头那块皮肤,男人的体温热度清晰地彷彿依旧残存在上—— 「十、十环?」背后的人率先退了一步,盛槿也跟着松缓,惊讶的语无伦次,「这、这是中靶、靶心的意思吗?」 「嗯,这——」 「啊!我居然打中了誒!」纪屿深刚想说点什么鼓励,却被突然转头扑上自己的盛槿吓得一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怕她跌倒,只得伸手扶住她的腰。 相触的那片刻,馨香繚绕,令他浑身紧绷,脑袋晕乎乎的,久违闪神失态。岂料,始作俑者根本还在喜悦之中尚未反应过来。 声势浩大的情感汹涌,欢欣、酸苦、复杂——情绪递进堆叠乱作成一团,筑起多年而无坚不摧的心志仍不敌此刻无意亲近的柔软。 纪屿深眼下縹了层淡淡的红,覆在她腰间的手不断收紧,无法自拔地往自己的怀里带,接着,他俯身将额头抵在她的肩窝。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真的活该下地狱。 这头的盛槿因为太过兴奋,起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直到肩膀有一股沉重的压力过于强烈,她悚然低头,面色转露惊骇。 「一下下……就好。」忽而,一道嗓音微微颤慄,像极了隻淋了雨的心碎小狗。 照理来说,她应该要推开他,并且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怎么可以趁人之危突袭她,可是、可是为什么她却做不到…… 还来不及釐清什么,身上的人形掛件又抱她抱得更紧了。 「纪、纪屿深?」 盛槿心尖猛地一跳,依旧维持圈住男人脖颈的姿势,整个人却是石化的状态。 他这是怎么了? 后来,她乾巴巴地正想安慰点什么,毕竟自己前不久才受过他的帮助。可还不让她有机会说话,男人就说了句抱歉,转手放开她了。 「啊……好冰!」盛槿思绪涣散,厨房又没开灯,一个发呆不注意就不小心把水倒满了出来,她急忙忙地放下杯子,去拿抹布处理。 她甩了甩头,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待煮热水的期间,盛槿顺手抓了条毛巾,并且带着一盆温热的水移驾到客厅。 沙发上的男人脸色苍白与病魔对抗着,盗汗反应让衬衫都染湿了。 盛槿双膝跪在地上,手背先是抚贴男人的额,烧烫的温度让人不禁哆嗦,「果然是发烧了……」 早在射击场时她就发现他脸色异常。 也是十分鐘前,她因为无法冷静下来所以打算下楼喝杯水冷静冷静。也幸好下来的即时,才能发现病倒在地的他。 「唔……」 躺在沙发上的人痛苦地皱眉,清雋的容顏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细细密密的汗珠与外透来的月晕碰撞迸溅,不断从他的额角渗出。 兴许是见平常的他永远一副身强体壮、可靠的样子,所以她偶尔也会忘了他也是凡人一个,会生病,也会受伤。 盛槿细心地给他拿温热的毛巾擦汗,从额到脖子彻彻底底的擦拭乾净,再没有药物可以让他缓解疼痛的情况下,她只能尽可能的让他舒服些。 再来……盛槿吞嚥了口,指尖驻于衬衫最上端的钮扣前,迟迟不敢解开。 「盛槿,你振作一点,你只是很正经的在做这件事,没有别的意思。」 她一口咬牙,决心倾注下一口气将扣子解到底,释放完美无瑕的几块腹肌,紧实的肉体賁张叫嚣,窄腰下的人鱼线轮廓标緻,细汗密不可分地流淌而下,渐趋隐没进黑色裤头。 盛槿羞都要羞死了,幸亏这次他真的看不见自己脸红的样子,她果断地闭上眼速战速决。 前前后后忙了一阵,男人总算捱过最痛苦的时段,安稳的昏睡过去。 盛槿松了一口气才从焦心抽离回来,窗外有光,拖曳着她坐在地上的影子。 男人睡姿平稳,脣色却依旧泛白不见好转,她眼波松动,想起刚才在这个家里翻箱倒柜,就是找不到急救用药,让她更讶异的是居然连感冒止痛锭都没有。 看样子就是个不会照顾好自己的笨蛋。 唉,但她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 盛槿叹了叹气,起身给他掖上一条薄毯,离去前,不放心似的手背再次覆上他的额确定没有问题。 「稍微退烧了呢。」盛槿把手拿开,站在沙发旁侧目低眸,下有阴影轻扫,「好好休息,晚安。」 如涓涓细流的声线无比柔软,月色曼妙与之交映,光辉映照纤细的裸足和毛毯上的凹陷。 「不要走。」 彼时,薰风与声浪浇灌掀翻纱幔,落地的影稍稍一晃,椿树枝叶的羽影在旁间散舒展,向四处溢散浮动。 盛槿脚步向前凝滞,瞧着自己被牢牢攥紧的手。 「纪……啊——」 猛地,一道强劲的拉力让她瞬间失去重心,地板「咚咚」两声,沙发受迫挤压愈往下陷,瞬有衣服布料摩擦的响动,终归于寧,月光平铺在交叠的两人身上。 「好痛……」盛槿抬头摸了摸撞疼的鼻子,待看清,男人的下頷就近在咫尺,她瞪圆双眼,暂时忘了要挣扎。 纪屿深像是抓到了根为他而留的浮木,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不要走……」耳边的声嗓脆弱颤动。 盛槿想推开他的动作一顿,不止如此,她感受的到圈在自己腰上的掌也是颤抖不止。 她无从看见他现在是怎么样的一副表情,儘管如此,依然透过最直观的接触感觉到了他的不安。 大概是……发烧生病做恶梦了吧? 最后,盛槿终是忍不下心,任由自己被抱在怀里,并在他不断说着「不要走」时,安抚人心似的说了句承诺—— 「我就在这里…….不会走的。」 Chapter04 羽化(3) 翌日一早阳光正好,为美好的一天揭开序幕。 阳台有小鸟沐浴在日光下啁啾鸣唱,炽热的盛夏浪潮热情地照进,室内还有寧缓的呼吸交响。 仰躺在沙发上的男人摁着头痛欲裂的太阳穴缓缓睁开双目,抬手摁了摁,清俊的脸庞大片红潮虽然已经褪去,但他尚未从不适中缓和过来。 纪屿深拧眉,单手支撑起身子斜躺,没注意到的毛巾从额头上掉落,被遮覆的手动了动,他温吞地掀开毛巾,果不其然,藏匿起来的是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指尖。 盛槿姿态微小,呼吸规律,侧趴在沙发边沿睡得正熟,灼热的目光焦点就此落在她身上,一室万籟无声,彷彿只剩他心脏跳动的声响。 良久,纪屿深动身,亲自解放十指紧扣的双手,转把盛槿安好地放置在沙发上。 大抵是一整晚驼背睡觉的关係,背脊一落软乎乎的沙发,她偏头,露出一个舒服的微笑,没有要醒的跡象,继续呼呼大睡。 一个转身平躺,衣领微敞,发丝凌乱地落在脖颈处白皙的肌肤上,晨光照射,项鍊在领角之处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同时有光闪过男人深邃微扬的眸,嘴角一样抑制不住的上勾。 已经,足够了。 「哎呀,小槿怎么跑来睡客厅——」从一楼往内延伸的走廊走出的米婆婆下意识地惊呼,让熟睡中的盛槿动了动眼。 闻言,纪屿深回首以食指抵脣。米婆婆接收到指令,又见盛槿笑着睡过去的模样,立即捂着嘴比了比ok,时候也不早,她轻声喊后面的两小姑娘出来吃早餐了。 家里处处洋溢着温暖的氛围。 从房间出来行经客厅时,小米儿有样学样,侧头示意崔莉汐讲话要小声点,两小女孩克制音量,边笑边拉拉扯扯,笑靨明媚地手勾着手前往餐厅吃早餐。 盛槿一路睡到下午接近四点,起床时发现家里除了她以外一个人都没有。这阵子一头栽进夕月祭的准备,她想,自己也好久没这么畅快的睡一场好觉了。 想着终于可以稍微休息休息,她在沙发上呆坐好一阵,岂料,越是安静,浑身就越是不对劲。昨晚的种种记忆不由分说地涌上心头,扰乱了她难得可以静下心来的好机会。 盛槿一手猛然攥紧项鍊,不让自己的手空下来。 她是知道的——纪屿深早上将她的手,放开了。 日落垂降,黄昏暮色从晴空万里扩散涂染,暖色晕开浓墨色的眸,微微抖动,心有波幅摇曳晃漾。 她到底在在意什么…… 就算他并不是在挽留她,那又怎样?就算如此,是或不是又能代表什么…… 直到夜幕渐趋低垂,夏有真前来按了电铃,盛槿才捨得离开窝了半天的沙发。 「真的是,你有没有在好好睡觉啊?看看你这黑眼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画了什么烟燻妆呢。」夏有真像个老妈子似的嘮嘮叨叨,手上倒是很诚实地递给盛槿一杯冰拿铁。 两人从认识到现在共事,她们的关係也不再只是偶像粉丝的关係,倒是多了层友谊和亲情的成分在,夏有真说话偶尔也就口无遮拦了些,但盛槿明白她这是在关心自己。 盛槿再次忆起昨晚,只是耸了耸肩后微笑,「谢谢。」 时间已晚,没有多馀的间暇让她们浪费,吃完从外面带回来的晚餐后,两人皆注满了能量,干劲满满地开工。 临近午夜,製作也终于迈入尾声。 盛槿最后一个从浴室洗澡出来,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她瞥了一眼墙上的掛鐘,再看向毫无动静的大门,已经超过十二点了,纪屿深那傢伙还没回来。 她抿了抿乾涩的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后,转身上了楼。 一回到房间,盛槿就见夏有真侧躺在床,面朝她拍了拍床铺,姿态颇有种古代皇帝的间适,几分恣意妄为。 「盛贵妃,赶紧来朕怀里吧。」 「学得一点都不像。」盛槿不禁失笑,把水杯放在床头柜,踢掉脚上的拖鞋爬上床。 夏有真捧腹大笑。 关上灯,黯淡的光影揉进些许清冷,月辉皎洁洒落满室,夏有真举手凭空抓了一把,欣悦之情于眼角溢开,「好像躺在露营的营地看星星一样,好漂亮。」 盛槿闭着眼睛,侧卧在枕头上,淡淡地道:「你是小孩子吗,这么兴奋。」 「没办法嘛,谁让我从小到大都在这里长大,学校同儕也少,校外教学什么的都没参加过。」 「话说回来,今天还是我第一次跟朋友一起睡同一张床呢。」 闻言,盛槿笑笑没说话,而后想到什么似的,慢慢地睁眼,「……对了,你跟纪屿深他们不是很熟吗?就算没有去过校外教学,应该也有一起出城旅游过吧?」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跟他们姑且算是朋友吧。」夏有真摇了摇头,平躺面向天花板,「自从他们来到这里之后,我已经六年没有离开这里了。」 「你们原来不是一起在这里长大的吗……」 「不是啊,陈楚恬、丁辰还有阿深他们三个才是青梅竹马,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们三个为什么会同时来到这座城镇就是了,他们没提我也就没多过问。」 那三个人是青梅竹马,还有……六年前的纪屿深并不在这里生活,是吗? 被大量资讯轰炸的盛槿满腹疑惑,难以消化,保持短暂沉默。 「怎么了,你很在意吗?」夏有真笑咪咪地靠近盛槿,曖昧地戳了戳她的手臂,「你放心好了,阿深要是喜欢陈楚恬,他们俩早在一起了。」 盛槿心脏猛跳了下,面颊一热,挥开她的手:「你突然在胡言乱语什么啊……」 夏有真瞧她一点不坦承,笑着摇头躺了回去原本的位置,双手枕在头部下方,「如果你真的不在意,就不会拐弯抹角的问我这么多了。」 盛槿转身背对她,闻之,背脊一僵。 「对、对了,我都没听你说过米婆婆她们的事。米婆婆是小米儿的亲奶奶……对吧?」盛槿生硬地转移话题。 「是啊,你还记得floria吧?那间店其实本来是婆婆的儿子继承管理的,但不久前因事故去世。现在婆婆也全权把店託付给阿深了。」 「那他也是……什么都会。」 「那确实,也不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根本是天才。」夏有真折指头数着,「除了会做饭、设计服装,现在还在射击场担任孩子们的教练……总之,他给我的感觉就很神秘的一个人。」 回应她的是漫长的沉寂。 「盛槿、盛槿?你在听吗?」被子摩擦出声,盛槿才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句。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殊不知,愈近半夜,旁边的枕边人早已深深睡去,独留盛槿一人翻来覆去,闭眼再睁眼,被失眠所困。 她乾脆下床,经过男人房间前,才发现他人根本没有回来。 下至客厅来回踱步沉思,盛槿时不时注意大门的方向,眼皮愈发沉重,却怎么样都无法成功入睡。 Chapter04 羽化(4) 夕月祭典迈入倒数阶段时,摆摊活动也已经陆陆续续开始。 从主舞台往四处扩散的街巷全都搭上别緻的红色棚子,小贩经营,人潮也来得愈加汹涌,镇上的民宿早先已被预订一空,观光客们就衝着一年只有一次的特别祭典而来。 整座城镇开始充斥着不同凡响的喧嚣,各样的语言,各式各样的美食充盈,国与国的文化交流,欢快的沸反盈天。 渗透进住宅区,沿街小路,时不时都能听见游客交谈嬉闹。 「小莉的生日会?」 彼时盛槿在家,听完夏有真的紧急宣告之后统整衣服的动作一凝,接着瞥向不远处画上红圈的日历,正是今天。 夏有真双手合十,一脸抱歉,「之前忙夕月祭的事太忙了都忘了跟你说这个计画,真的太仓促了没办法。」 「小莉现在还在我爸妈家,我晚上才会把她接来。」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盛槿叹了口气,「现在中午十二点,应该还来得及做点什么准备吧?」 「啊,我已经拜託丁辰把食材买回来了,其他的他也会一併负责,剩下就是佈置装饰的部分了。」 「不过,我不知道她生日是今天……来不及准备生日礼物。」盛槿捏着下巴沉思,忽而,她眼角抽了抽,「……等一下,你干嘛一副感动到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夏有真双手握在胸前,泪眼汪汪,衝上前一把抱住她吶喊:「呜呜盛槿你是天使……不!是最漂亮的天使!」 「……这不是废话吗。」盛槿也没推开她,嘴上嫌弃,却偏头笑了。 丁辰随后提着几个大袋抵达,盛槿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使用充气机吹气球,唯有一面电视黑漆漆地正映着她,背景还有几个金色的英文字母。 夏有真准备再出门採买需要的东西,和男人在玄关迎面碰上,她先是一愣,而后往他身后探了探头,「奇怪,阿深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从盛槿的角度看去,她勉强能看见两人正在交头接耳着什么,但看不清当夏有真的问句一落,丁辰忽然面有难色的神情。 「咦……怎么这样,他每年这天都刚好有事不能一起庆祝小莉的生日。」 「就……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个日子嘛。」丁辰瘪着嗓子,搔了搔头,打哈哈地笑过。 不远处的盛槿盯着手上乾瘪的字母气球,心底一股悵然如藤蔓迅速蔓延,不安感鼓胀、躁动。 纪屿深从那天离开之后,她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他了。 「丁辰,纪屿深晚上不回来吗?」夏有真出门后,盛槿喊住男人,直接了当地问。 画面彷彿滞帧,他侧首,嘴角略为僵硬,神情不自然的点了点头:「啊、呃……嗯,应该是。」 盛槿正想问发生什么事了,轰响的手机铃声掐准时机似的打断她,丁辰愣了愣,从口袋里捞出手机,面露歉意示意她道:「抱歉,我接个电话。」 「小恬?好了,啊、喂,你别哭……没事了。」人声距离盛槿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盛槿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丁辰表现的样子明显不正常,这般拙劣的演技是瞒不过她的眼睛的,但是,厚着脸皮追逐打探别人的隐私这种事她也做不来。 夏有真出去没多久,生日会的场佈也差不多告一个段落,可是一当她回来,看到的便是盛槿在客厅拿着药膏擦拭烫伤的场景。 她吓得赶紧把手上的蛋糕交付给正在厨房忙进忙出的丁辰处理,盛槿却推拉着说自己没事,「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就不小心……」 「盛槿,受伤了就不要一直勉强说自己没事。」 盛槿一噎,终是拗不过她,把事发过程全盘托出。 一问之下,夏有真才知道是刚才要把烤蔬菜从烤箱里拿出来时不小心被铁盘烫伤。 夏有真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很在意吗?」 「什么?」 夏有真定定地看着她,确保厨房的男人注意力不在此,才压低音量说道:「我是指,因为阿深的事,所以你才会心不在焉的,对吗?」 「我……」盛槿想着自己应该要说点什么反驳的,说她不是在意,只是担心小莉会因此伤心难过。可是,若她现在咬紧牙死不承认,再找其他理由搪塞,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还有她真的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半晌,盛槿仍然无话可说便听她叹息一声,接续道:「毕竟是私事,我以前也不好过问。」 「虽然太过巧合,但可能他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吧。而且,按照以往,今天过后他人都没事,我想可以放心。」 此番话犹如一颗定心丸,闻此,盛槿整日悬掛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了些,重新打起精神。 她嘴上咧开了笑,本质却还是傲娇一个:「这种事……你应该早点跟我说啊。」 ? 时近午后三四点,夏天的午后雷阵雨总是下得让人措手不及,天空骤然劈闪一道惊雷,乌云迅速紧织,佔领天界。 从房里眺望出去远端烟雨朦胧,漫天云幕之上不见月阳,滴水透着凉意在玻璃上串成珠帘,雨势渐大,清风狭带雨水肆无忌惮地横扫,震的门板不小地晃动。 雨时短,威力却非常强。 盛槿和夏有真淋了一身湿,总归是一起把孩子们带回家中。 户外颳风剧烈,不断碰撞玻璃门,室内一片黑暗中有蜡烛灯火照耀,眾人不受影响地围绕在餐桌旁拍手唱生日快乐歌,坐在中心的小姑娘开心的闭眼许愿,最后奋力吹熄火烛。 又是一阵欢呼。 意料之外的生日惊喜成功举行,许许多多的祝福也顺利地传达给崔莉汐。 小女孩们庆祝了一晚上,眼看就要晚上十二点,夏有真便赶她们去洗澡,家里有间和室,结束后再带她们回房间睡觉休息。 盛槿在后阳台收纳还在晒的衣服,她手捧着一堆,仰望色调暗沉,雨未歇的天,心底有种说不清的怪异感莫名而生。 再过一天,就是整整四天了。 外头风雨交加,玄关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盛槿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 收拾进屋,盛槿担起责任把衣服抱进前不久刚整理好的储藏室,因为先前她住进来的缘故,所以才多整理出一个地方可以摆放除湿机烘乾衣服。 盛槿踩上梯子,给未乾而湿皱的短t套进衣服架,有几件又松又垮,好几度要挣脱架子掉下去,多年的平衡感训练让盛槿还不至于从阶梯上因重心不稳跌倒。 叩叩—— 「盛槿,你在里面吗?」夏有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正分神想着别的事情的盛槿被敲门声吓了一大跳,拋飞把握在手中的夹子,精准掉进底下乱七八糟摆放的纸箱子。 「我进来了喔。」 「……吓我一跳。」盛槿摀住胸口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随后下了梯子。 夏有真眉眼略带歉意的抓了抓头发:「我想说来问问你有没有需要帮忙,就来了。等等,你在干嘛?」 盛槿有些疲倦,弯身:「夹子掉进去了。」 夏有真好奇宝宝似的蹲在箱子旁边,随意翻了翻上头覆盖的毛巾,片刻,咦了声:「这里怎么有那么多cd片啊?」 盛槿想阻止她别乱动这里的东西,毕竟自己上一次在这里有不太好的回忆,岂料,她正要开口,夏有真就在她面前把光碟拿起来瞧了又瞧—— 「上面只写了日期……啊,还有阿深的名字。」 Chapter04 羽化(5) 午夜时分,路上人跡寥寥。 不常有人出入的深山山岭,野鹰盘旋,肃穆相待灵魂永眠之处,这里的人们年华已逝,立碑永生安息,奉献的花儿抵不了四季迁徙,朵朵枯萎,如今再被污泥洗刷,溃烂的彻底。 高耸入云的铁製栅栏锈跡斑斑,风啸吹袭,嘎吱嘎吱的摇晃着,旁有山群环绕,夜渐深,大雨不止,哗啦啦地下——雷电隐匿在云端里释放出彩,阴森恐怖的气息繚绕整座后山的墓园,杂草与土混合成泥,随风晃漾,泥流向下冲刷。 暴雨如注,雨丝如织,四周树木林立,枝叶延伸向暗影重重的天空,闪雷一惊鸣,草丛堆上沉积的积水如镜明亮,照进深渊仿若无尽。 滴答、滴答。 雨水沿着晦暗不清的发梢、稜角分明的轮廓流下,坠落进膝下一漥污水,溅起水花,涟漪成晕。 男人深色衣衫凌乱不堪,低首,双膝跪地,西服裤浸泡于泥泞里弄脏了昂贵的布料也在所不惜,矜贵到底腐败,用落魄二字形容也不为过。 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跪着,就让雨水拼命地往身上砸、泼溅。 这一跪,就是三天三夜。 不需要被谁可怜、不需要有任何人的同情——因为他一生注定要背负自己犯下的罪过,如同经年反覆,摆脱不了的恶梦。 每日每夜,一轮又一轮,梦魘了无止尽,彷彿只要他还活在这世上一天,这份罪孽,就会跟着他一辈子,一生一世。 手捧鲜血的他不配被爱,也不配爱人,活着的唯一理由,是阻止自己不能去死。 面对不实指控,他无数次想要张口反驳,却一次次的被扼杀在喉头……啊,原来自己也认为他们说的是对的。 他身负的罪,早已暴露在丑陋不堪的目光之中。 「一命抵一命,就这么还清,去死也太便宜他了吧。」 「那可是他的亲人。」 「欸……他的父母真可怜。」 嗜血的影子将他团团包围,伸出令人惧怕的爪牙,噁心的触手张牙舞爪,言语是利器、是毒药,迫切地想要吞噬掉他,让他再无心跳—— 「你这个杀人兇手。」 ? 盛槿和夏有真放弃继续研究cd这条路,两人达成共识,当作没有这回事。 由于下雨的关係,很多衣服来不及晒乾,盛槿只得先借穿夏有真给她救急用的睡衣。 在房间,她两手食指挑起流露性感的衣服肩带,嘴角抽动:「你真的确定这件衣服是从你衣柜里挑出来的吗?」 「不是刚刚才去买的?」 「嘿,尊重尊重,这就是我平常的穿衣style啊。」夏有真不服,双手叉腰故作生气样,接着怂恿她去换上。 盛槿半推半就地换上,站在镜子前头疼的扶着额,耳边不断传来夏有真的夸奖自己身材有多好,不多穿几次多可惜。 她额角三条线拉下,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家里现在也没别的异性,晚上还有棉被可以包紧紧,问题应该不大。 岂料,隔天盛槿才刚下楼,吓得快要崩溃—— 就在纪屿深消失的第四天早晨,盛槿终于见上心心念念的他了。 她早起下楼时还是一身黑色细肩带睡裙,包身不紧勒,腿边还开了条岔,心下慌张,站在台阶上下意识地护住身子,想寻一件薄外套当披肩披着。 于慌乱中再抬眼,却愣是发现自己的到来,并没有引起男人的一点关注,他只是默默地拿着刀叉吃饭。 盛槿错愕。 一早出现在餐桌上的人身体状况良好、四肢健全、容貌一样姣好——跟几天前的模样没有什么不同。 不是他一定要看向自己才正常……反正,她说不清楚哪里奇怪。 又或者,是她太过敏感了。 「小槿,下来吃早饭呀,乾站在那里干嘛?」夏有真放下早餐盘在她的位置上。 盛槿佯装冷静,点了点头,仓促回房换了套衣服,才入座。 吃完早餐,盛槿和夏有真忙着喊孩子们起床试穿衣服,确保每个人的尺寸都合身。 小女孩们各个提着光鲜亮丽的小裙子,在客厅里饰演起公主的戏码,转圈圈玩得不亦乐乎。 盛槿给崔莉汐调整好裙摆,眼角馀光正好注意到准备出门的纪屿深,「等等,你手机忘了拿。」 她捞过餐桌上的手机,前至玄关递给他。 「谢谢。」久没开嗓,这两字声轨和顏面同时愀然,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盛槿明显感受到他的肌肉僵硬。 「你……还好吗?」 纪屿深肉眼可见的愣住,缓和后才回道:「嗯,没事。」 没事、没事,又是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听得盛槿心浮气躁,却不等她再多说什么,穿着仙女裙的崔莉汐就像头初生小牛飞猛地衝撞上男人的大腿,仰起头眼角含泪,大骂他道:「阿深哥哥坏,又又忘记跟我说生日快乐……」 盛槿的话搁在嘴边,纪屿深已然蹲下来与她平视,目光柔和,全然没有方才吃饭时放空不说话,灵魂出窍的状态。 接下来他安慰的话语,盛槿通通没在听,就站在旁边像个误闯的外人,这想法一横空出世,她垂在腿边的双手紧握成拳。 肚子里顿时燃起一窝火。 时间彷彿倒回几週前,她初来乍到,第一次见到这个冷漠、无视她存在的男人。儘管不想要想太多,可这一对比下,短短几天,两人的距离从近,又拉远,他对她再多了些恭敬,无从判断他是在刻意疏远,还是怎地。 那他早先前费尽心思接近她、戏弄她,那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又是何故? 都是成年人,她哪里做不对,直接开口跟她摊牌很难吗? 盛槿憋屈的很,不料下午的天气更是让她心烦,一场午后雷阵雨打乱了她所有计画和做事情的动力,可是不行,几天后就是她父母亲的忌日,不能轻忽。 出门採买前,她去后阳台把衣服收进屋,折叠收纳,顺手再折下一套衣服时,眉头却深锁,一看便知是纪屿深那男人的,但就手上的这条西服裤的膝盖处有深浅不一的磨痕以及脏污,不知道是怎么搞得。 现在惹得自己心烦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她才不想管那么多,搞不好她的关心和在意在他眼里都是不必要的麻烦。 手速摺叠好衣服,叠放在沙发上,没再多看一眼,她起身拍了拍手拎走购物袋,转手出门扬长而去。 Chapter04 羽化(6) 夕月祭正式开始前,人流明显愈来愈多,大街小巷塞满了大量的人,声音吵杂,汽机车喇叭声不断,从早到晚把整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几乎所有人都是提前来到此处,共襄盛举一年一度的祭典。 傍晚,崔莉汐结束训练便吵着要盛槿带她一起去逛摊舖,盛槿本要让一天消耗太多体力的她回家好好休息。 「小槿姊姊拜託嘛。」见机行事,崔莉汐使出招牌的惯用招数,也是影响盛槿做决定最有效的办法——嘟嘴卖萌。 盛槿:「……」 最后,盛某摸着良心,还是扛不住小姑娘的撒娇攻击,很快弃械投降。 没想到,消息灵通的夏有真还提议捎上小米儿跟其他小朋友,于是,在场唯一一名男性,丁辰两手抱着孩童,一群人瀟瀟洒洒地逛大街去了。 摆摊的位置在河堤畔,准确来说,是人造河流,路径向山泉溪流延伸,隐没进山峡之间。 上面盖了座桥樑,设计者当初是以七夕传说中的喜鹊桥作为参考依据,以「浪漫栖息」的名号自居,属于这座城镇的名胜景点之一。 根据每年的传统,午夜时分在这里还会举办一场盛大的烟火秀,因此,可见许多人早已在河畔旁的上坡处找到位置席地而坐。 黄雨纷飞的阿勃勒树下,人与人并肩欣赏美景,一边享用美食,相得甚欢。 从陡坡上来,依序排列的路灯朝无尽道路绵延伸展,沿街的摊贩都是以日本祭典的特色色彩为基调,好吃的、好玩的通通聚集在一起,是个促进各国各方文化交流的大好机会。 现下走道能移动的空间有限,人潮只增不减,摩肩擦踵,寸步难行。 「哇啊……」走在盛槿前面的夏有真肩膀被逆向的人狠狠撞了一下,为了平衡,她顺着重心后退了步,眼看快要向下倒,幸好在她旁边的丁辰反应敏锐,紧急之下腾出一隻手揽住她的腰。 男人抱稳手臂上的小米儿,收敛平常的轻浮,皱着眉对心惊胆战的夏有真训导:「小心一点。」 夏有真一听到那沉稳的声,立马回神过来,「咻」的一下弹了起来:「谢、谢谢。」 丁辰似乎没别的意思,收回手,转而询问小米儿有没有想吃什么,反观本来多话的夏有真忽然低头不语,少女情怀满溢,双手紧攥着裙摆,耳尖悄悄浮红。 两个人依旧肩并肩走着,丁辰侧目,指了指路边正在卖棉花糖的阿伯询问女孩子什么。 衬得后面落单一人孤伶伶的,外加人多混杂,盛槿只见他脣瓣张合几下,而夏有真浑然没在听的样子,盲目地点点头,裙摆在蹂躪下被捏得皱巴巴的。 盛槿手背在后笑而不语,看破不说破地想,原来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也有陷入爱情海的一天。 她正感叹着,牵着她手的崔莉汐却忽然不受控制地挣脱,直直往前衝,不解风情的举高双手大喊。 「阿辰哥哥,我要吃那个!章鱼烧!」 「崔莉汐,你不要乱跑!」 盛槿衝上前想要制止她,以防在混乱中跟她们走散了。岂料,不知鞋子原本就不合脚还是心理作用,后脚跟一疼,她咬牙惊呼,猛地蹲下用力圈住脚踝。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女孩小小的身躯鑽进人潮里,自己转瞬就被人海淹没,各形各色的人们一一擦身而过,低海拔的视角,眼花撩乱的步伐让她眩目。 头好痛,心好累。 疼痛稍稍缓和,盛槿已无馀力吐槽自己的运气。刚刚勉强直起身,在没有任何预告的情况下,又遭迎面而来的人毫不留情地狠狠撞了下手臂。 步伐踩踏凌乱,脚往侧一拐疼痛感登时剧烈,盛槿喊了声疼,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往后就要摔倒。 一阵天旋地转—— 完蛋了。 这么多人,会不会被踩死…… 她下意识紧闭双目,绝望地想,然而下一秒却应声跌进硬挺的胸膛,盛槿瞠眸,没有想像中跌得四脚朝天,还有双强而有力的手稳稳搀扶她的双肩。 「纪屿深……?」 盛槿错愕地仰首,男人正巧俯视,眸光流转,时间在这一刻彷彿停滞,周遭人山人海,趋近于模糊的影中穿插彩色,似光阴快速飞逝。 他好像是匆忙赶上来的。 是为了她在紧张吗?不……这怎么可能,盛槿自嘲般地想。 男人微喘,绷紧了下顎,额角有刚捏了把冷汗后的水珠清凌凌地滚落,眸光顺着清冷的月色降落在她眼底,半晌,他不动声色的松开手。 盛槿站稳后,感受那炙热的温度不再,肩膀上空荡荡的一片,眼睫敛了敛,她有瞬竟希望他不要放开…… 正当她这么想的同时,纪屿深却有了下一步动作,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手指挤进她的指缝,五指紧密地扣合她的手背,大小手一下有了区别。 「……」 盛槿先是不可置信的僵硬在原地,没甩开,任由自己被拉着向前,她愣忡忡的盯着两人交缠的十指,那张宽厚的手掌让人极富有安全感,更有效的把自己刚才涌升的委屈通通排解乾净。 希望他不会察觉,盛槿忍不住偷偷回握。 再迟钝,她也能感受到自己此刻的心跳声,有多么鼓噪。 男人领着她从茫茫人海中脱身而出,全程像是度过了无数个世纪,再回神,人已落坐在种植花圃的砖墙边沿。 「在这等我。」 纪屿深留下一句,随之徒留一抹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盛槿脑中还是一团混乱,只觉这个男人相当莫名其妙,为什么总是轻易左右她的情绪。 真的糟糕透了。 过没多久,男人手拿着两盒子,是跟附近救护站拿的几条ok绷跟药膏,在盛槿面前蹲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脚踝,褪去鞋子,确认她的伤势。 盛槿今天穿了双带跟的凉鞋,鞋跟没断,就是一字带的设计磨得她脚跟红肿起水泡,眼看他要给自己上药,她第一时间就是躲。 「别乱动。」纪屿深神态认真,手上动作却强势,「可能会有点痛,忍耐一下。」 灯火通明,人群的喧嚣在耳边回盪。 盛槿注视着专心替自己消毒伤口的他,复杂的情感如飞机在几千英尺上空屡次碰上的乱流,她不明白他为何总是会在自己最狼狈,还有无助的时候出现。 她是真的不理解,也捉摸不透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凭什么随时想消失就消失、想对自己冷淡就冷淡,更是做尽些会让人误会的举动。可是,最让她气馁的是,自己竟会为此感到从未有过的的心慌和担忧,害怕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种难以捉准和掌握一切的感觉——让她很困扰啊。 Chapter04 羽化(7) 「你怎么会在这?」盛槿决定鼓起勇气,率先打破这份沉默。 「刚好在这附近。」 他的回答没有多馀的解释,如此精简的让两人之间本就不和谐的气氛再次陷入僵持不下的局面。 就在盛槿快要待不下去之际,她的肚子相当「巧妙」的发出令她感到害臊的飢饿声响。 盛槿难为情的摸了摸肚皮,确实是饿着了。 毕竟一大清早就开始训练,跳了一整天的舞和冰,认真做事的时候很难发觉身体的异样,相较现在的间适,肚子饿的感觉也就相对鲜明。 纪屿深站着,高大的身躯把大片光影全兜在后身后,留下绰绰黑影笼罩着盛槿,他抿着脣,眼中泛着光,忽然就朝她递出手。 盛槿依然坐着,一脸戒备的看着他:「……做什么?」 「你的脚现在不好走吧?现在人也多,我怕走散了。」他说得煞有其事,明明自己在人海之中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怕走散? 他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我不怕。」盛槿嘴倔,不仅不靠他的搀扶,速度更是飞快,「蹭」一下地站了起来。 然而,那个还未消的水泡本质就是个未爆弹的存在,痛起来根本是在折磨人的痛感神经,盛槿痛的就要跌坐回去,所幸纪屿深即时捉住她的手臂,防止意外再度发生。 盛槿的脸都快要被自己打肿外加熟透了,撇头就是不看他:「谢、谢谢。」 纪屿深也没嘲笑,只是再次朝她递出手,掌心向上,等待她做出选择。 实在是走投无路,盛槿也只能把自己的右手交付出去。 于是,他们的十指再次勾缠在一块,男人的神色如常,而他的掌依旧温暖,盛槿垂下眼,贴近感受覆着茧的手心是如何在晃动中摩挲着自己的。 她洗脑、安慰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的。 事实上,由于她的过于紧张和在意,同一时间饶是没发现自己被男人全程左右护着,深怕她哪边嗑着了抑或是被人挤得不舒服。 当然就更别说,看见他眼里深深沉沉的挣扎。 两个人在浪潮里随波逐流,也无疑是跟夏有真她们走丢了。 「纪屿深,你等等。」盛槿忽然停住脚步,拉扯着彼此,男人驀然回首,她则顶着男人定定的目光,指了指街边的章鱼烧摊,「我想吃章鱼烧。」 顺利点了份掺了芥末酱的章鱼烧,上头海苔碎、柴鱼片跟酱凑在一起变得黏糊糊的,盛槿插了一颗起来吹了吹,柴鱼碎屑当即被吹得乱七八糟。 咬下一口,盛槿被烫口的直流下生理泪水,频频张口吹气,待冷却后嘴里软乎乎的麵糊团跟酱汁融合的恰到好处,总算得以成功下嚥。 盛槿把章鱼烧递到纪屿深面前,「不吃吗?」 闻之,纪屿深却只是看着她,对,就是看着她的脸,没有打算要移开。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盛槿对上他的眸,手也举得发酸,正打算放下之际,男人的手便贴了过来,拇指轻轻抚过她的脣边,替她把美乃滋擦拭掉。 「嗯,沾到了。」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笑。 低沉的笑像是毒药,招惹上了使人成癮,盛槿慌张的定格在原地,瞳孔难以置信的大地震,白皙的脖子向上爬满了红。 这个……混帐。 简直混合可恶、奸诈、狡猾于一身。 男人淡定自如的掏出纸巾擦拭手指,乾净的那隻手重新握住她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将成石化状态的盛槿往前带走。 沿街叫卖声四起,光彩繽纷的背景在盛槿眼中全幻化成了虚拟,耳边时不时能听见悬掛在棚子下的风铃轻摇,奏响夏季清爽凉快的乐曲。 彼时他们恰经过一处射击摊,架上的大型玩偶熊吸引了她的注目,再更精确一点来说,是它胸口处别的奖牌徽章。 灯的光影打在盛槿漆黑如墨的眼珠上,葱白的指下意识地去触碰项鍊。 想当年,母亲要去国外巡演的前一个夜晚,总会光临她的房间,坐在她的床沿,让年纪尚小的自己靠在怀里,她一手抱着隻大熊,上面别有母亲自奥运荣耀拿下的奖牌,在月光浇洒下熠熠生辉。 「喜欢那隻熊?」 男人的话嗓甫落在耳畔,盛槿犹被蛊惑,缓缓点了点头,而后惊觉不对,却也来不及阻止了。 纪屿深直接买了两局。 这时,摊贩老闆从阴暗的角落现身,他老实的搓了搓手,满是皱纹的脸笑得尷尬,额角渗汗:「阿深吶,这……你该不会要自己打两局吧?」 夕月祭举办多年,老闆自是和纪屿深有着不浅的交情,大熊玩偶是摊舖最受欢迎的奖品,若要让他一下把最大奖品拿走了,这里可就没了吸引力啦。 纪屿深瞭然一切,虽然很想靠自己把大熊拿下送她,但也不愿让老闆为难。 「玩么?」他站在檯前方,侧首看盛槿。 盛槿一脸懵逼:「我又不会……」 「我教你。」 「我不……」盛槿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在看到老闆期待的眼神下妥协,「我打。」 盛槿来到枪檯前,捡起枪枝,她在纪屿深的指导下调整姿势,他却不像之前在训练场那样,再有太过份的亲密接触。 她揣着动盪的心跳,还不清楚这份期待究竟代表着什么。 「嗯,你的动作很漂亮,姿势也很完美。」他是这么形容她的。 很久没有人这么夸奖自己,盛槿耳根一热,瞋了他一眼,举直的手臂如筛轻抖,又惹来男人一声闷笑。 就是这一笑,盛槿击发出去的子弹硬生生地偏离预设好的轨道。 「不是吧,这就跟夜市射气球一样简单啊,有什么难的。」 「你行你上唄。」嬉皮笑脸的,全然不是想为谁打抱不平。 盛槿面对失败,难掩失落,而旁边另一组客人的訕笑声,更是让她脑袋运转瞬间卡壳,声音失去,整个人犹如跌入冰窖。 这些时日,浸泡在满是善良与爱意的地方,让她都忘记了,自己最害怕的事情,依然无时无刻都在上演。 无论对方是不是在笑自己,她还是会下意识的忆起当初宣佈退圈前夕,自己被嘲笑、被媒体各界说得有多么难听。 他们笑她没有遗传到母亲的天赋、笑她虽然拥有丰富的歷练依然不敌半路杀出来的才女。 「努力的过程」在他们眼里一点都不重要,大部分人只看重结果,这就是现实。 盛槿浑身都在发抖,焦虑地想要摀住双耳,试图阻挡那些外界的嘲笑声和谩骂。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那一刻,纪屿深眼疾手快接了上去即将掉落的枪枝,掌心包覆着她的,重新稳稳地把握枪械,枪口直指目标物。 他一手扶着她的肩,只准她看向前方:「不把任何事看得轻松的你做得很好。」 「别怕。」 男人温柔的话语在她耳边回盪,彷彿匯聚了万世的温暖。 Chapter04 羽化(8) 盛槿如愿拿下那隻大熊。 虽然不得不承认,纪屿深那句话给了她很大的勇气,改变了很多事情。 同时也让她少了点自我怀疑。 身形庞大的它近乎要把高又瘦的盛槿挡住,她抱着白色的大型泰迪,露出半脸,她嘴角尷尬地微抽搐,同欲哭无泪的老闆挥手道再见。 游客来此体验传统文化,尤其不乏身穿亮色的和服,脚踩木屐的人,在轻便衣着为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着实显眼,当然,抱着娃娃的盛槿也是受瞩目的对象之一。 离开射击摊之后,两个人顺其自然的牵起彼此的手,穿梭在形形色色的人们当中,有他在,盛槿只管放心,四处看看有没有想吃什么就好。 继续沿着商铺流动,盛槿看到了不少想吃的东西,都是些平日里有在饮食控制的自己不会碰的东西,兴致颇高。 因为手抱东西不方便吃东西,纪屿深便趁盛槿在排队等候买炒麵时默默地从她怀中接过那隻泰迪熊。 他佇立在树荫下等待,前方有灯影砸下,容貌看着晦暗不清,雾色遍佈的双眼紧紧捕捉着什么。 轮到盛槿点餐,而她好似已经打从心底接受一系列荒唐的发生,面带着笑容,这一幕,反让把她所有情绪都看在眼里的纪屿深更加捨不得放下。 与喜欢多年的女孩子在极小的机率下在这座小镇重逢,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他想要拥紧她、追求她,一辈子都不想再放开她,可是啊,她终究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会回去属于她的地方,而他不能这么自私,也没有资格,留住她。 他知道自己很卑鄙,没在事情即将失控之前煞车、及时止损,甚至做出出格的事情,是他没有好好调整自己的感情。 今晚就当美梦一场。 世上能够获得幸福的人有很多,而他绝不是其中之一。 走了一阵,盛槿手提着、捧着一堆美食,往后看,发现祭典的灯火已被他们拋置脑后,人渐稀疏,月色如凉水的地有蝉鸣交响,光与人声划割出了条界线。 四周种植的树木缠绕上一串又一串的小灯泡,增添夜晚的神秘,静謐地诉说浪漫。 盛槿随便找了棵树坐下,先前下肚的章鱼烧彷彿只是开胃菜,现在的炒麵麵包、旋转薯条才是重头戏。 纪屿深抱着一隻熊站在那,距离她不远也不近,看上去挺可怜的模样,以至于不少零星路人经过时纷纷侧目。 「欸你看那边,那是情侣在吵架吗?」 「那隻熊不会是要拿去哄女生的吧?不过你不觉得那个男生很帅吗……女生也好漂亮。」 盛槿叼咬下薯片,在口中咬碎,周遭的窃窃私语一字不漏地飘进她耳里,捕捉到「情侣」二字,吓得咬到了舌头。 「纪屿深,你过来坐。」她本应无视,可最后身体却很诚实地挪了挪屁股,很严肃又坚决的要他赶紧坐到旁边来。 一人一熊很乖巧的上前。 盛槿定睛打量了一会儿,一大男人抱着可可爱爱的大白熊,她对于眼前这幅称得上滑稽的画面实在忍耐不住,小幅度地后仰笑了出声,眉眼弯弯,纪屿深一瞬晃了眼,盈盈的笑声在他心尖上反覆挠痒。 「你……你跟泰迪长得还挺像。」盛槿努力平復那股想笑的后劲,可又怕说错话伤到他,「啊,那个你别误会啊,我的意思……是……」 盛槿看见他眼里一闪狡黠的光,心中暗叫不妙。 「所以你想要这隻熊,是因为长得像我?」果不其然,纪屿深饶富兴致的朝她挑起了眉。 「……」 「不说话当你默认了。」 「……伶牙俐齿。」 他扬笑,点了点头:「彼此彼此。」 盛槿嘟囔了声幼稚,平常看着稳重,现在就知道曲解别人的意思。她转头看似赌气的顾着吃东西不说话,嘴里却小声地念念有词,「亏我本来还想说你们一样可爱来着…….」 时候不早,盛槿迅速完食,两个人再一次回到桥边附近,此时人潮比先前更甚,每一个人都想挤到最前排到最佳观赏烟火的位置。 盛槿身高有一米七三,再加上鞋跟的高度足足增加了三到四公分左右,站在后面看除了要面对一片的手机海,其实视角还算看得过去。 她本想要安逸地不受限制,不想加入这场斗争,安安分分的站在外围欣赏就好,岂料,他俩竟硬是被左右的人群夹击,挤到了海景第一排。 「脚还会不会痛?」在吵杂的环境下,他仍不忘关心她的伤。 背景声音太大,盛槿在他右侧,靠近了一步想要听清楚,忘了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的身躯。 时间愈是接近午夜,人们更是振奋,拼了命的挤呀挤,根本不管不顾周遭的人会不会不舒服,彷彿置身在演唱会摇滚区。 在旁边的人用力推挤下,盛槿本来脚就受伤,疼痛之虞再一个踉蹌,整个人直接撞进宽厚的怀抱里。 纪屿深念着她的伤,顺势揽住她的腰,两人皆愣了片刻,还未能留下隻字片语,耳边赫然响起倒数的群声。 盛槿双手枕在男人的胸前,后面的人继续吶喊吆喝着,持续地上中间挤压,一团混乱之际,兀是让她被迫变换姿势,堪堪怀抱住他精实的劲腰。 「我不是故……」盛槿说话的声音在浪海里迷失。 她微微扬起头,眼眸清澄如泉水,掀起波澜后闪动,映入眼帘的画面让她无法移开目光。 纪屿深侧首,眼里倒映着烟火发放的位置,伴随着眾人齐声喊到一,一束烟花「咻——」地从夜幕中若隐若现的山谷之间窜出,像极了一道流星,弧度完美地划过他眼底。 烟火升到夜空的最高点,壮丽焰火直窜云霄,盛大地绽放绚丽光芒,天女散花般曼妙地展开五彩繽纷,直到灰飞湮灭,朵朵花瓣的倩影纷纷化为烟雾瀟瀟坠落。 盛槿见证如此美不胜收的一幕,她倚靠的位置微妙,虽高了些,却是靠近他心脏的位置,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和烟花爆响產生共振似的,于人声鼎沸之下,轰然而盛大。 流淌的时间仿若于这一刻静止流动。 理智告诉她应该要马上退开,可身体却动不了半分,用力抱得更紧了。 烟火接二连三的施放,火爆的欢呼声依旧,月夜星海拥戴,底下沧海一粟的身影逆着璀璨帷幕,只剩黑影相拥。 一当烟火秀结束,人潮登时散尽。 两人沉默对望,呈现的姿势曖昧,心下动荡不安,盛槿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些话想说的,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纪……」下一刻,她黑色的眼眸忽而闪烁着惊慌,看着男人垂下的眼睛里夹带着一丝落寞,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一点留恋、没有半分捨不得。 不让盛槿说完话,男人不似刚才主动连篇,早先了一步,挣开她的怀抱。 Chapter04 羽化(9) 自那日之后,盛槿接连失眠了好几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那一天,月夜下他的决绝—— 她好像是被拒绝了。 这几天夏有真好几次撞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都忍不住上前关心问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夏有真之前骨折恢復的良好,从之前可以正常行走到现在演出前夕顺利重返冰场。 「小槿,你还好吗?」她担忧地看着站在场中央发呆的盛槿,「没事吧?要不要我们先停下来休息一下?」 盛槿思绪停顿数秒,才从逛街那天的混沌中抽离,她抿了抿乾涩的脣,愣愣地回应道:「不用,接着练吧。」 夏有真想喊住她,最终还是作罢,摇了摇头叹气。 结束排演,盛槿收到夏有真的通知,说是米婆婆今天会煮晚餐,让她们一起回家吃。 盛槿背着包离开体育馆,沿路踩踏着黄昏的夕光,独自一人走进米婆婆家的庭院。 一当她抵达,她步伐一顿,屋檐下,男人被一眾小孩们包围在中心,孩童们纯粹真诚的话语在此畅所欲言,嬉闹声此起彼落。 此时霞光万丈,被万盛光辉笼罩下的庭院里,篮球架、溜滑梯落在地面上的影子成了团,跳格子旁散了几根断掉了的粉笔,盛槿映在上的身影游曳流转,翩然掠过。 盛槿在纪屿深转头看过来之前,匆匆瞥开了头,辗转进了厨房帮忙,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落荒而逃了,实在没志气。 在这些失眠的夜晚,她其实想了很多。 认清现实很简单,难的是在坦承自己的心意之后,对方直接把所有希望和后路通通抹杀,她想自己会感到如此失落的原因,大抵是因为—— 她失恋了。 「小槿、小槿!」夏有真忽然拉拔的嗓子唤回了她的神,「你再削下去,马铃薯不仅全脱皮,还会被你给削没了!」 盛槿顿了顿,被人点了一下甦醒过来,夏有真的脸庞在眼中逐渐清晰,她才知道自己走神走得相当严重。 「你最近老是无精打采的,是不是感冒了?」 盛槿即时阻挡夏有真要贴过来的手,「没有,只是想关于夕月祭演出的事想得太入神了而已。」 「演出的事情让你压力很大吧?要不晚上我带你去拜访一间我们镇上很有名的spa馆,解压解压?」夏有真忽然兴冲冲地握住她的手说道。 这一次盛槿没有犹豫,直接点头应下。 毕竟晚上还要回到男人所在的住处,现在同他相处在一个屋檐下,难免还是觉得现在这个情势,两人碰上面了也尷尬,晚点回去也好。 现在姑且不去考虑到底是不是自己会错意,还是纪屿深当时已经看出了她对他的感情有了不一样的变化,更重要的是,她希望两人能一直保持良好的交流,不会因为这些而断了联系。 她从来没有经歷过感情带来的困扰,当然也没有为此烦恼过。 由于盛槿的心思完全不在煮菜上,夏有真便擅自把她推出厨房,嘱咐她在外面坐着待着好好休息。 无所事事的她想散散心便在这幢房子里四处间逛,日式风格的房屋称不上老旧,保有陈年的歷史,以及后一辈崭新的回忆。 走到后花园,太阳渐往西沉燃烧,云层交叠染上落日的顏色,夏日的木槿花盛开,盛槿指尖挑了挑花瓣。 四周环境安定沉淀了半刻,树丛忽而唰唰躁动,吹飞了几片树叶,更是惊动了电线桿上的雀儿啁啾扇翅逃离。 「初见?」盛槿看见那猫的身影,赶紧蹲下把牠抱出来,语声轻柔,「你怎么把你的饭盆给拿出来了呀。」 被抱到怀中的小猫用小脑袋依赖的蹭了蹭她,张嘴露出獠牙,高声拉长的喵叫,似乎是在示意牠肚子饿想吃饭。 「初见?」正当盛槿准备带牠回屋时,纪屿深一个拐弯现身,样子看上去焦灼极了,直到确认初见没有走丢才松了口气。 两人目光短暂在空中交匯,盛槿却先是下意识闪躲。 纪屿深倒是气定神间,蹲身把地上的碗盆拉了过来往里倒了点饲料,见状,盛槿也赶紧把初见放下,牠便迫不及待地上前。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初见情绪高涨,吃得津津有味,一点不像他沉闷的主人,陷入低潮。 晚霞的注目过于安静,盛槿故作无事地抚摸着牠的后背,实则在思考要说点什么,不想让气氛变得尷尬且僵硬。 虽然只是她一厢情愿这么认为就是了。 「『初见』这个名字很好听。」盛槿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手心的汗都快要藏不住,「你取名的吗?」 纪屿深神色倏地发白,肢体如木偶提线般地麻木,被思想控制。 从祭典那日之后,他无数次警告自己不可以再有下次,不可以……再贪恋那股温暖。 把过去的记忆忘却的一乾二净,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双双落地的剪影呈现两相对望,他的视线驻足在她的,盛槿从未真正仔细端详过,此刻终能看清,拨开雾色,里头混杂着诧色、挣扎,还有翻江倒海的难过。 她说错话了吗? 盛槿心下惶惑,局面演变成这样也不是她所乐见的:「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没有。」纪屿深抱起吃饱喝足的初见,转身留下还没搞明白状况的盛槿在后。 然而,他走了几步又停下,再过半刻,回首与她对视,敛眸苦涩一笑,「名字……」 彼时一阵晚风捎过,树梢婆娑起舞,刮起地上的落叶,不知那句喃喃,是否也途经而过了她的耳—— 「你忘了也好。」 ? 约莫晚上八点,夏有真履行承诺,带着盛槿去到那间名声响亮的spa馆。 馆内充斥着低调沉稳的木质芳香,香氛精油的气味縈绕在宽敞的房间,柔暖的光线自然交合幽暗,营造寧静而舒适的环境。 按摩完的两人躺在休息室的沙发区,冷气徐徐地吹,脸上刚敷完面膜,现下是清爽滋润的很。 「对了小槿,你跟阿深没事吧?」夏有真侧看了她一眼,想起不久前饭桌上的情况,「你们在饭桌上完全没有交流。」 好不容易舒爽了一回,结果这个名字再被提嘴,盛槿又烦了起来。 她自以为那些小心思能藏得多好,岂料还不是被一眼看穿。 「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们吵架啦?」夏有真不给她开脱的机会。 见说不通,盛槿便把头枕在沙发扶手上,目光清浅地缓缓道:「我问你件事,如果有个异性,实际上跟自己没有任何关係,却能很自然的保持肢体接触,例如牵手、拥抱啊什么的……」 「他这样是喜欢对方吗?」盛槿发现她探究的目光,心虚地补了句,「……我朋友找我聊聊的时候提的。」 「小槿,你谈过恋爱吗?」 盛槿诚实地摇头。 以前只知道一头埋在训练里,她根本无心去管什么恋不恋爱,谁喜欢她,他又喜欢谁。 「那你那个朋友也是傻,怎么找你一个没经验的问问题。」夏有真毫不留情的拆穿,「那个朋友,是你自己吧?」 盛槿完败。 「莫非你这几天精神不济,就是因为在想这些事情?」夏有真改为侧卧,「可以啊你们,不过就是没想到阿深会直接出手。」 「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盛槿面色凝重,种种记忆浮现,让她自暴自弃式的一口咬定,「或许,那些举动都是他一时兴起,想要捉弄我而已。」 是她自作多情。 闻言,夏有真叹了口气,摇了摇食指:「你说你没经验我算是信了。说吧,出去绕街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盛槿眼帘微垂,慢慢地把那天的事发经过阐述给她知道。 夏有真听完了整个过程,先是暗暗骂道纪屿深恨铁不成钢,不是个男子汉,当然也总算明白盛槿为何会感到不安跟摇摆不定,「换我问你个问题吧。」 盛槿点头。 「那你想就这样放弃吗?」她接续道,「没追过,怎么知道自己已经没机会了?」 就算被拒绝,盛槿当然还是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了无结果。 这么多年来,她可能不懂何谓「喜欢一个人」应该有的样子和感觉,她只知道自己为了一个人心动,并且渴望走进他的世界里。 「喜欢他到很想每天跟他说到话,见到面吧?」夏有真忍不住调侃这位正在为恋爱苦恼的小萌新,她年纪虽小,但有着一颗姨母心,「噢,还会想他想得每晚都睡不着。」 被说中的盛槿没好气的瞪她:「你别五十步笑百步,你不也陷入情网,无法自拔吗?」 这话倒也没让夏有真生气,她反而感觉开心,觉得能有个朋友可以一起讨论恋爱话题着实有趣。 「反正你都承认啦,你很喜欢、很喜欢纪屿深。」 Chapter04 羽化(10) 至于具体该怎么「追」纪屿深呢,盛槿没有半点头绪。 事实上,也不是她想不出办法,而是她根本没有机会去实践心里的那些想法,抑或是主动找他谈谈。 她保持早上冰场晚上回家两点一线的作息,偶尔晚上回家后,纪屿深还不见得在家,就像在刻意躲避她似的。 眼见夕月祭逐日迈进个位数的倒数,还是半点进展没有。 这天,又是训练结束的一天,盛槿返家后还没什么饿意,于是从柜子里挖出一盒泡麵,打算随手冲泡来勉强填饱肚子。 三分鐘的等待时间,她愣坐在位置上,任凭白烟裊裊裹挟着湿气漫过自己的眼,蒸气温温热热的,显得家里无比冷清。 盛槿撕开封膜,准备拿起筷子之际,摆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震,萤幕同时亮起。 她拿起来看,对面来讯息的不是谁,是她已有好些时日没有联络的经纪人。 @明宣雅:「《我在明天等你》的男主角已经定好了,剧组也正在确认正式开拍的时间,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主要角色的脚本围读行程,具体时间我会再通知你。」 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数日没来电,再来就是重磅消息砸了下来,盛槿没想到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简单略读完讯息,盛槿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回覆完毕,最后乾脆地把手机的电源都一併关了。 就算肚子不饿,盛槿还是很快地把泡麵吃得一乾二净,吃饱饭她便马不停蹄地去准备明天要祭祀父母的相关事宜,暂时把烦恼拋诸脑后。 一直忙到凌晨半夜,整天劳碌奔波的她还没等到纪屿深回家,就累得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隔日清晨,盛槿从床上甦醒过来,初见窝在她盖着棉被的肚子上睡得安稳,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板,起身拉开窗帘,在窗前奋力地伸了个懒腰。 近几天天气不稳定,时而从早晨开始天际便阴阴沉沉,朦胧铺垫整个苍穹,此刻细雨纷纷扬扬,打在洁净的玻璃上,水珠滚滚下滑。 盛槿没想到来看父母这天会是这样阴雨绵绵的日子。 她捧着花束拾阶而上,在灰白的墓碑前轻柔放下,虔诚地上香。 摆放在墓碑前的双人照片被封印在相框里,盛槿强忍着泪水,拇指慢慢划过雨水遍佈的相片表面,留下的不知是模糊的痕跡,还是糊了一片的眼睛。 时间飞快的过去,而她好像什么都没捉住。 雨势渐盛,盛槿抬手抹了抹泪,微笑地和父母亲道别,说下次还来看他们。 正当她收拾好情绪要离开墓地时,栅栏外赫然传来轿车轮胎压马路的声音,车前灯一举照进墓园里,盛槿抬头望去,打湿的发遇光反射,双眸下意识地瞇了瞇。 看着那车牌号,盛槿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纪屿深平时停在家外的那辆。 从车上下来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连几日躲避她不见的男人。 他怎么会来这里? 眼看他的步伐愈来愈接近,盛槿匆匆提起湿漉漉的长裙,慌张的找了棵树掩藏在树干后面,仅仅朝外露出一双眼睛。 纪屿深同样捧着一束花,献上在一座墓碑前,不过距离她父母的没有多远,大雨滂沱下,他毫不在乎自己的着装,双膝跪在一滩混杂曲折树枝的泥沼之中。 这一幕不仅令盛槿诧异的瞠大了眼,更是让她瞬间回想起他那几件西装裤上怎么洗也洗不掉的泥渍……正好是膝盖的位置。 身后坐拥群山,雨幕下青灰渲染,雨滴击打得毫无节奏,一点一滴积流成河冲刷山川树林,斜雨如织捶打男人宽厚的背上。 失焦的视线望向那跪地在碑前的身影,哪有平日里的游刃有馀,剩得只有踽踽独行时的孤独浸漫。 单薄的背影,好似给风雨蹂躪就会碎掉。 盛槿站在树后边揉了揉发麻的小腿,她却迟迟等不到雨过天晴,还有男人起身离开的那一刻。 这样下去他会生病的。 半晌,盛槿顾不得自己一身糊涂不堪,举着伞毫无犹豫地闯进狂风骤雨,小心翼翼地一步又一步的踏过树枝混泥土的道路。 雨声雷鸣轰然。 细细密密的雨点敲打着雨伞,淅淅沥沥地缀在边沿,不敌重力,一次又一次往地上滴溅,更在鞋面落地时泛起圈圈涟漪。 盛槿撑着伞来到他身边,她凝视着碑牌上被雨水冷凝吞噬的名字。 纪屿寒。 她好像无意间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听着好几次树枝折断的声响,再来脚步声停止,男人同时惊觉冰凉的雨滴不再往身上抨击,纪屿深垂首,徐缓地睁开眼睛,阴影笼罩下,闯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玛莉珍皮鞋。 「盛槿?」沉着的嗓像歷经多年风霜,讶异的咬字都颠簸,「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个人在冷冽的刮风之中相互对望。 「你……你先起来,我们回家再说吧。」盛槿递出手,「这样又会感冒的。」 ——我们回家。 这时的他还不晓得,简短的四个字会一直存在他往后的每日每夜。 纪屿深迟疑不决地盯着她朝自己伸出的手,连续咳嗽了几声,盛槿也不再等他答不答应,一个主动就是抓起他的手。 当那股热源从她纤柔而细腻的掌心渡来给自己的时候,纪屿深就知道自己根本抗拒不了,内心想诉说的千言万语全败在一个在外人眼里几乎是微不足道的行动里。 车是盛槿开回家的,一进家门,盛槿就拿了条毛巾给他擦头发,并且催促他赶紧拿衣服先洗个澡,担忧他的表象一览无遗。 从浴室里走出来,他又收穫了一杯热腾腾的薑茶。 纪屿深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盛槿因为自己而在厨房忙进忙出的模样,端着马克杯的手不自禁地紧握,那些心里的话更加说不出口。 这时盛槿提着小塑胶袋来到客厅,并从里面倒出一些还未开封的药片,「你上次感冒,我发现你家没准备一些感冒药就擅自跑去药局给你备了一些。」 她接着挤出一颗药:「喝完茶,记得把药也一起吃了。」 纪屿深再无法坦然自若的接受她无微不至的叮嚀和照顾。 「谢谢。」他还弄不清自己该以什么面貌正视她,自己说什么都不对也怕伤害到她,情急之下只能憋出这两个字。 但听在盛槿耳里可就变了味,她以为他对自己的态度冷淡且疏离是因为她自作主张、多此一举,还知道了他不想公开的秘密。 「……不用客气。」 留下这句话,盛槿不敢去看他的表情,留下他一个人去二楼仓储间收拾衣服,然而离开前,她再次被那一整箱的cd吸引了注意,莫名地感觉所有未解之谜都藏在里面。 思及此,盛槿猛地摇了摇头。 后来她也忘了自己怎么换得衣服,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度过那一整天。 只记得那晚夜里豪雨不停,风雷呼啸,自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在想关于他的事情。 Chapter05 破茧(1) 夕月祭正式开始的三天前,盛槿和夏有真各自领着小朋友们进行演出彩排。 舞台就订在平常训练的体育馆,当天的表演出场顺序将由滑舞作为压轴。正式表演分为单人及团体舞蹈,崔莉汐作为开场舞代表,被赋予的期望跟载负的压力也就相对较重。 盛槿倒没有想给她太多压力,告诉她放开来跳就可以了。毕竟这是一场艺术性质高的演出,也就不需要太苛刻去针对比赛需求做准备。 在冰场上,小姑娘动作敏捷,总能随着音乐起伏精准地卡在乐曲的鼓点上律动。 由自己选择的色彩 于困倦气息縈绕的早晨 所造访的湛蓝世界 面对喜爱的事物就说出喜欢 虽然害怕却也无可奈何 我好似遇见了 真实的自我 冰舞区分为三个部分组成,分别是规定舞蹈、编创舞蹈以及自由舞蹈,由于演出不是比赛,故而採取自由舞蹈的方式进行,并且把评分规则拿掉。 盛槿这次给两场表演分别选了风格不尽相同的日本流行曲目。 开场舞的音乐阐述着追逐梦想的人,歌词诗情画意,背后含义深远悠扬,以歌手轻灵剔透而细腻的声线、轻快节奏的轻电音,带出自我追梦之时,那些曾为感到幸福而流过的泪,还有挫折带来无以名状的苦楚。 旋律歌颂人世间美好的一面,唱出得却是藏在美好背面的现实与黑暗。 崔莉汐手臂在空中划过,侧身做了个祈祷的手势,神态虔诚而坚定,她转而蹲下划臂一圈,随后有活力的跳跃而起抬臂画圈,姿态流畅轻盈的原地旋转一圈,并于脚尖踩定点后,比划一次时鐘倒数的动作。 如你所知的前行 由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于划过沉重双眼的黑夜 紧抓不放的湛蓝誓言 坚持自己所爱的事物 那并不是唯有「快乐」 我究竟能否达成呢? 歌曲直转最后一段的高潮,舞曲充满力量和生命力,特别是小姑娘本就长着张甜美清秀的脸庞,个性也是精神满满的充满干劲儿,再搭配上青春元气的舞蹈动作,着实足以令观眾看得热血沸腾了起来。 彩排结束,盛槿紧接着去跟设备组及幕后人员讨论演出当天舞台的灯光该如何呈现。 「小槿,给你的咖啡。」夏有真上来到体育馆上方的灯光控制室,身后还跟着掛着工牌的丁辰。 盛槿点头致谢意。 「待会我们要一起去吃个饭,你来吗?」丁辰瞄了眼手錶,「也快到预约的时间了,要就一起走吧。」 「我就不……」 「阿深也会去。」夏有真使了个眼色打断,随即勾住她的臂弯,偏头在她耳边翕动着脣,「陈楚恬在,我们可不能输。」 前话引起了盛槿的兴趣,后话让她整个心情急转直下。 两人咬着耳朵,一当盛槿对上丁辰困惑的目光,她嘴角微勾,面上泛着一丝丝尷尬之色。 她居然忘了这里有一位大间谍…… 「那、那我去跟他们说一声,走吧。」盛槿推了推夏有真的手臂,在她的带领下,两个人双双离开监控室。 丁辰负责把小孩们送回到米婆婆家后,一行人才啟程前往位在海边的南洋渡假风餐厅。 盛槿等人自个儿拿着鞋,赤脚走在细软的沙子上,餐厅位在西线浅水湾,阔海无边无尽,海风自然吹拂,餐桌椅顶着的棕櫚遮盖摇晃几许,上方多处悬掛几串昏黄色的灯泡,尽显南方岛屿的热带风情。 夏夜景色无垠,海天一色后浪推前浪,波涛翻滚,浩大而雄壮,海鸥浪声交织于广袤汪洋,谱出的音律足以深入人心,疗癒心灵。 三人到的时候,纪屿深跟陈楚恬早先一步到了。 盛槿知道他俩是一起来的时候,心有说不清楚的酸楚。她和夏有真一块坐在里面,对面坐得是一天见不上几次面的男人,旁边的女人甚至不待见她们,人都碰上了也没打个招呼。 几个人凑成一桌,气氛堪称诡譎。 夏有真麻利地向服务生点完餐,她特意点的红酒随之先上,餐点也陆陆续续后到,而后盛槿和她没有顾忌地碰杯。 「喂,你待会喝太醉可别妄想我会带你回家。」丁辰警告不断添杯的夏有真最好别喝太多。 夏有真想到陈楚恬在场正不爽着,迁怒似的白他一眼:「要你管。」 两口子吵吵闹闹大家都心知肚明,又或者是说,其馀三人的心思根本不在他们身上。 盛槿细嚼慢嚥地吞嚥,她点的普通烟燻鮭鱼奶酱义大利麵,有些甜,腻得她想拿点边上的胡椒盐调味,岂料,当她伸手要触摸到罐子之际,对面的男人和她的手就这么不约而同地在半空中相碰在一起。 海风咸湿倒灌,彷彿要把两人的关係弄得更加扑朔迷离才甘心。 盛槿搁在大腿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面上一派从容:「你先用吧。」 孰料还不等纪屿深开口,率先注意到他们彼此之间暗流涌动的陈楚恬抢先道:「阿深,我帮你把虾剥好壳了,给你嚐嚐。」 下一秒,盛槿眼睁睁的看着她把剥好的虾放进男人盘中,后者也没有表现任何拒绝之色,她咬着脣低下头,侷促地收回手。 青梅竹马。 仅仅四个字,看似举无轻重,实则赋予了不同的身分意义,除了他们多年以来的羈绊,也比其他人更了解有关于彼此的事情。 有些事情或许是她无法插足的。 盛槿机械式地嚥下裹满奶油白酱的麵条和培根,一顿饭简直吃得索然无味。 「我不吃别人剥得虾。」 忽然,男人的声音打响了盛槿将要彻底灰暗的心绪。 「失陪一下。」纪屿深也不管陈楚恬的脸色垮得有多么难看,兀自在眾人的目视下离开饭桌。 陈楚恬脸色难看得很,半晌,她不服气似的揹起包包就要走,无论丁辰在后面怎么喊,都不愿意停下。 「哎唷……你喊她干嘛。」夏有真喝得脸颊通红,嘴上说话含糊不清,拉扯丁辰的衣服死活不肯放,眼神兇的可以杀人,「我说,你干嘛喊她啦——」 盛槿想拦也拦不住,她摇摇晃晃的攀附上男人的脖子,接着整个人趴在他身上。 「夏有真?」丁辰唤声忽然没了动静的人,「夏有真?」 「看样子是睡着了。」丁辰嫌麻烦似的咂嘴,「不是告诉她不要喝多了吗……」 「纪屿深人呢?不然你先把夏有真送回家,我去找他吧。」 丁辰迟疑了半刻,才缓缓点头:「行吧,阿深那傢伙……就麻烦你了。」 一男一女的背影离开视线范围后,盛槿随手捞走桌上还没喝完的红酒,结完帐,发现男人的车还停在店外。 她念头一转,动身从餐厅中庭走出去,逐步迈向被夜色包揽的大海。 \ 歌曲:yoasobi的《群青》 作词/作曲:keiichirotanaka(pkaayase) Chapter05 破茧(2) 月光间适地游散,海浪寡言一昧匍匐而行,万千星辰亦是夜里最繾綣眷恋的光景。 夜晚的海风很凉,稍稍一不注意有可能就会感冒。 盛槿拢了拢身上的薄外套,总算看见男人佇立在不远处,仰首欣赏繁星围拱而织的星河,银河闪烁穿透深邃的夜空,一把倾泻而下,恰似瀑布飞溅水花。 她漫步来到他身旁,一时半会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水浪涛涛,声息如拾阶层层递进。 「纪屿深?」 男人无动于衷,似乎陷入迷之的漩涡里。盛槿气笑,自己果然一如既往的不明白他的一举一动。 半晌,盛槿洩愤似的把红酒上的木塞拔掉,一举含住瓶口仰头灌入红酒,越喝越起劲,一次喝到舒爽才肯罢休。 彷彿要把这一阵子压抑的情感全部压榨乾净。 这样愤怒式的喝法,一下子就见到瓶底,对于酒量不太好的盛槿来说属实是超标了。酒精发酵的快,她的意识虽然还在,但后劲使人摇头晃脑的站都站不稳。 幸好身旁的人及时搀扶住她,盛槿终于逮住机会似的反捉他的胳膊,稍稍抬首,整齐的发顺风飘拂,扰乱了视线,却不挡她坚定地指向遥远无际的星空。 酒后的盛槿褪去了原先一尘不染的端庄,吐纳之间微带迷离飘渺:「别人都说可以花钱买下星星,给人当礼物,或是做个纪念,你还能替它取名。」 说着说着,她伤心的就笑了。 「他们说的时候,我从不把这当一回事。」盛槿趁着酒意红了眼眶,「直到……我爸妈在国外因车祸去世,我再也见不到他们的时候,我信了。」 「从那天开始,我便相信只要抬起头,我就能看见他们,他们没有从这世上永远消失。」她面对男人,望向天空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清泪流淌失重而下,「好想听到爸妈骂我傻,说我怎么那么天真……」 纪屿深凝着她緋红的颊色,委屈的哭腔,衝动包裹着心疼,他的拇指轻抚上湿红的眼角,企图拭掉那端摇摇欲坠的泪。 指腹拓过的肌肤滚烫得激起星火,更多的是他隐忍着想把人揽进怀里安慰的动念。 「不傻。」他拨了拨她的发,细心地替她勾至耳后,「我也有为了一个人,想要以此纪念他的想法。」 「那个人……也是你的家人吗?」酒醉人心,盛槿胆也大了起来,她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战战兢兢地抬眸直直望进深不可见的潭水。 「嗯。」他缓缓啟脣,神色也跟着变得阴暗,「那个人……是我哥。」 夜半寂声回盪,有的只是冰凉海水拍打上岸的声响,它往前推进染湿了他们的鞋、裤脚,可是,什么都不比她看见他沉寂落寞的样子还要难过。 好想抱抱他。 「纪屿深……」她轻唤他的名字。 纪屿深被这一声叫唤勾去了魂,他反应不及,女人醺醉的容貌已经在他面前放大再放大,顷刻,盛槿双手圈住他的脖颈,垫起脚尖,大概不是鬼迷心窍、不是酒劲作祟,更不是见色起意。 她一声不响的贴覆上男人的脣。 双脣轻贴,纠缠彼此的吐息柔软地匯聚,具象嚐到了酿產于夏的甜。 仅仅是一个再轻不过的吻,双方却骤然失了方寸,盛槿离开了他的脣,靦腆羞涩不已,拉开亲暱的距离。 一切都发生的很突然,兴许是荷尔蒙在暗中作梗也说不定。 但她不介意失控一回。 夏夜的风很潮湿,吹动她的发丝,盛槿濛濛地看着自己方才吻上的脣瓣,受蛊惑一般,抬手触碰那瓣柔软,甚至下意识舔了舔自己乾涩的脣。 「这儿……沾到我的口红了。」盛槿弯了弯眼,微醺的笑既温婉又大方,孩子气的模样简直梦回高中时期的她。 眼里还有星星近在咫尺的闪烁着。 纪屿深眸色渐沉,他瞟着她脣上缺色的地方,一向的清心寡慾在清透的月华下逐渐消失,短暂的躁进尽显出他藏在心底不可言说的念头。 要命。 有那么一瞬,他不想再管未来会如何发展,一心只想把握当下。 那些说不成句的万千思念和千言万语,都想化作行动表达。 「纪……」 一眨眼,男人双手捧住盛槿的脸庞,看见她眼底震盪过欣喜、震惊,指腹一点不急躁地摩挲着她的脣角,默许自己将美丽的表情尽收眼底便欺身,偏头吻了上去。 亲吻细碎的落下,和刚才轻碰的吻截然不同,他含咬住她的脣瓣,辗转吸吮,撬开皓齿舌尖探入勾弄,又顶又重,偏要湿润地搅缠,如蜜糖一般诱人沦陷其中。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热烈程度却不比已经确立关係的情侣亲密时来得小。 若要谈上技巧,盛槿还是略生涩了些,全程都是被撩拨的那一方。她像极了隻溺了水、氧气生生被掠夺的小羔羊,搞得她都不敢胡乱分神分心。 因为他会狡猾的给予更重、更深的惩罚。 盛槿迷迷糊糊地闭上双眼回应,却被吻得浑身发软,拿在手的空瓶不堪一握,松脱降落在细细密密的沙滩上,斜插在脚边。 两个孤单的灵魂于此刻相契,刻苦地想将彼此揉进血液里。 谁都不肯放手。 ? 山川微明,隐林万籟俱寂。 房间内的女人抱着大隻泰迪熊,稳稳地在床上翻了个身。 昨夜喝酒喝得超出平时的量,今早头疼剧烈也是正常生理反应,但盛槿没想到会这么疼,这么晕。 盛槿皱了皱眉。 静待度过痛苦时期,她躺在床上,就这么盯着天花板发愣,手指来回抚摸自己柔软细緻的下脣。 昨晚的记忆支离破碎,她记得不多,偏偏主动揍上前吻纪屿深的场面深刻烙印,这下想怎么甩锅都甩不掉了。 可是她并不后悔。 不后悔吻了他。 而且,他分明对自己也是有感觉的。 说明之前的烟火大会,另有隐情,或许跟他还到这座城镇的理由有所关联,她的直觉这么告诉自己。 既然下定决心了要追他,那么就要努力克服万难,盛槿也决定好要在夕月祭之后直接跟他坦白。 她下床漱洗,即使前半夜喝得烂醉,隔天照样要准时到冰场报道。 夏有真看她精神饱满,皮肤白里透红的样子忍不住八卦,「沙滩、海边,还喝了酒,说!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一大早的,正经一点。」盛槿拿杯咖啡堵上了她的嘴,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她,「还有,我都还没说你呢,演技堪称奥斯卡影后啊。」 「谁让陈楚恬要在那作。」 夏有真嬉皮笑脸的,一脸盛槿绝对有情况,屁颠屁颠的跟在她身后大喊等一下。 两人换好衣服进到体育馆内,一一目送小朋友们进换衣间后,她俩坐在场边的板凳换上冰鞋。 一想到夕月祭完美落幕之后,即将要发生的事,盛槿心情难得很好。 「小莉她们要出来了,手机收一收吧。」盛槿看了看时间,转头提醒道,却发现夏有真方才的轻松不再,低头正在传讯息,表情是从未在她脸上看过的严肃。 盛槿敏锐地嗅到一股不对劲:「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槿……」夏有真拿在手的手机萤幕敞亮,上头赫然显示丁辰的来电显示,「你早上离开的时候,阿深在家吗?」 「我是有看到他的车停在前院……」 盛槿心下不免跟着紧张,可是想一想,他都几岁大的人了,应该不至于走丢才对,更何况他一定比谁都还要熟悉这里的地理位置。 他们昨晚一起回得家,相安无事,应该不会出意外才是…… 「丁辰说他从早上到现在都联络不上阿深。」夏有真面有愁色,按下接通,朝对面问道,「阿深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吗?」 Chapter05 破茧(3) 丁辰说没打通,车在家,可他人不在射击场。 夏有真掛断电话,神色凝重,「小槿,今天的彩排就交给我了,丁辰说他没有阿深家的钥匙,估计需要你回去一趟。」 盛槿也是焦急,想着有些道理是这么说的,人若愈是心安,意外就愈有可能发生。 「好,我知道了。」 当她赶回家,丁辰人已经站在家门口了,车确实还停在院子。 盛槿拿出钥匙,开锁的时候手都在颤抖,深怕在脑海里的那些猜测全都成真。 丁辰莫名地比她还要紧张,几乎是在她成功打开大门的那一剎那,他就衝了进去。 盛槿不免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异常。 进到屋内以后,光与影交匯,空气中佈满微尘,静的像一滩死水,犹如步入从来没有人踏足过的领域。 丁辰喘着气,环绕家里的客厅、厨房、阳台,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却只有一个空无一人的结果。 奇怪。 太奇怪了。 「上二楼看看吧。」丁辰一边提议,一边踩上阶梯,盛槿紧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男人先是敲了敲纪屿深的房门试探,不料半刻过去,里头丝毫没有半点动静。 「阿深?」丁辰再喊声,「你在房间里吗?」 始终没得到回应。 情急之下,他不顾一切直接旋开门把,破门而入。 房间内部摆设简约乾净,残光从帘之间抿成一线,沉沉地映在一桌子散乱的文件、横亙而过架立在上的照片,视线终归聚焦,承载不住的玻璃杯挣脱了男人的手劲倒在地上,汩汩流水在地板上迅速蜿蜒。 「靠……阿深!」 眼前的景象让他忍不住爆粗口,一个箭步上前,扶起昏迷在床旁的男人,确认他的呼吸心跳。 纪屿深烧得迷糊,意识不清而没有回音,清逸的一张脸和脣色都苍白的可以。 丁辰的焦灼肉眼可见,反观盛槿沉着冷静,一当察觉到男人身体状况的不对劲,便以手背测量额温,下一瞬,她猛地瑟缩了下,那高温烫得要吓死人。 「他发烧了。」 估计是上次感冒还没好全,前些日子又淋雨、吹风受凉,还有这近几天身体的疲劳累加起来的关係吧…… 见丁辰愣在那,盛槿拍了拍他的肩。 「我去给他拿药。」 这种时候愈是不能急躁,盛槿心知肚明,于是她卸下包包,一併向丁辰施令,让他赶紧把人扛回床上躺好。 找到储备在家的感冒药,盛槿倒了杯水送上去,且让丁辰暂时待在房间里担起照顾的责任,自己则在厨房捣鼓些病人时期适合食用的白粥。 盛槿对生病感冒的应对方式驾轻就熟,父母在她成年后离世,剩下一个人走过来的她很能体会,若在脆弱的时候有人陪伴照护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盛槿和丁辰无微不至地看照,一路配合到他顺利退烧。 男人的面色稍稍从苍白中恢復了点血色,现在平和安稳地晕睡了过去。 「夏有真打来了,我去外面接一下。」丁辰告知说有电话,就先退出了房间。 「好。」 卧室默然,盛槿寻了寻四周,最后将目标摆在一片狼藉的书桌上,她简单把几份纸资料整理了会儿,总算挪出一个空位,端着一碗粥放着。 她同时寻思着桌上有无便利贴可以书写一张小提醒,幸好还真的有抽取式的便利贴。 抽了张纸,还缺一支笔,盛槿朝笔筒探出去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桌面佈置简洁,有小盆栽还有花,唯有一框照片吸去了她的注意。 相片里是两个男孩子背着书包,脸上笑容格外灿烂,还有个女人在他们身后,搭着两兄弟的肩膀,慈蔼的芳容看上去应该是孩子的母亲。 盛槿很快认出小时候的纪屿深,他现在的长相和小时候没有什么不同,从小就是小帅哥一枚,现在也就是等比例放大罢了。 她瞅了眼高了小纪屿深半个额头的男孩子,当即想到的便是纪屿深同自己提起过的,他那位已故的亲人——纪屿寒。 「他哥小时候跟妈妈长得好像啊……」盛槿忍不住感叹基因的强大,下一秒,她却哽住了,时隔数秒才找回了声音,自言自语地道,「那纪屿深应该是像他爸吧。」 盛槿还想接着仔细研究,岂料身后的男人忽然翻了个身,动静颇大,她才猛然回过神来,懊恼自己怎么会犯下这种差错。 盛槿放下相框,仓促地写好纸条。 她上前去给他掖好棉被,转身躡手躡脚地朝门口行走,最后轻声关上房门。 随之迎面而来的是在楼梯口晕开的灯光,她欲踩下阶梯,少顷,丁辰通电话的声音,咬字清晰地,扩散进她耳里。 「阿姨,嗯、对我是丁辰。」人在客厅的丁辰接起电话,也没特别关注二楼盛槿的动静,对手机的另一面就是一连的安抚,「人联络上了,没事,阿深很好,他没事。」 闻之,盛槿正准备下楼的动作一顿。 「好,好的,我知道的。阿姨您跟叔叔也要好好照顾身体。」丁辰默了一刻,盛槿在那一瞬看出了他袒露的犹豫不决。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编织出连盛槿一个不明事理的都震惊的谎言,「阿深忙完就会回去看您们的,您跟叔叔可以放心。」 他为什么要说谎? 盛槿暗自腹诽,根据上次夏有真分享,如果她没记错,说得分明是他们六这年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镇。 难不成是夏有真在说谎?可是她为什么要? 「丁辰,刚才来电的人不是夏有真,而是纪屿深他妈妈打电话来关心的吗?」男人掛上电话后,盛槿冷不防地问道。 闻言,被人戳破的丁辰错愕地僵直背板,像是突然被摁了暂停键似的,支支吾吾地应声,「啊、嗯。」 「那刚才在房间里为什么不直说?」盛槿明白有些私事不是她该过问的,但她对他们来说就是无关紧要的人事物,对她说谎一回,反倒让她觉得可疑。 丁辰似乎也没想到她会紧咬这件事不放,想了个办法想草草带过。 「阿深……他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丁辰纠结几许,还是向盛槿透露了些讯息,「还有,如果刚才被他听到是他母亲的电话,他会责备自己的。」 他的解释让盛槿更加迷惘。 「纪屿深根本没有要回去看他父母,对吧。」盛槿篤定,也确信夏有真没有骗她,严厉指责丁辰的所作所为,「你为什么要替他说谎?」 对于她的话,丁辰面露震惊。 这副表情自然逃不过盛槿的眼睛。 「等等,不是,盛槿……你好像误会了什么。」瞧她一脸戒备,丁辰满脸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没有趁机要挑拨离间的意思。」 盛槿双手抱胸,对他抱持的怀疑没有减少,只是静等他继续解释。 丁辰叹了口气,把实情缓缓道了出口:「阿深、我还有陈楚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也和他的父母熟识,但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们的联络就减少了,平时都是阿深自己和叔叔阿姨保持联系。」 「今天你也知道,事发突然,我总不能说实话让长辈们担心。」 盛槿知道他省略了很多细节没有说清楚,包括他们因为什么原因而来到这座城镇。 「夏有真说你们来的这六年间从没离开过这里一步,那你就是在替纪屿深圆谎嘍?」盛槿看待这件事的态度莫名变得犀利。 老实说,因为这件事,她其实联想到很多纪屿深之所以选择推开自己的理由—— 大概是因为知道她终将会离开这座城镇,而他永远不会走。 「夏有真那傢伙真的是……」 丁辰闭了闭眼,所有的偽装全因夏有真告诉盛槿的一句话彻底崩塌。 Chapter05 破茧(4) 「这件事情不怪她,她什么都不知道。」盛槿替夏有真辩驳,说什么都不该因为她自己而牵连别人,「是我自己想知道你们这样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叔叔阿姨有一天终究会知道这只是个战术性的谎言,不是吗?」 语毕,盛槿才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分激昂,急切地想知道关于他的过去而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因为纪屿深这个人,她第一次失了分寸。 「盛槿,这件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丁辰反逼近她一步,眼底浸泡的沉痛让盛槿错愕,「阿深会这么做……有他自己的想法跟理由。也恕我直言,我无法直接了当的告诉你为什么,或许……你看完那些影片,你就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什么……影片?」 「夏有真她告诉过我你们在储藏室找到一箱光碟片,还问我知不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内容。」丁辰与盛槿擦肩而过,前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了。」 他说得轻松,盛槿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丁辰请了家庭医生过来家里看过纪屿深的病况,经过检查后确定他只是普通受寒感冒,没有其他大问题。 「小朋友那边还需要我,我就先走了,阿深就交给你了。」丁辰临走前再补了句,「有事再打电话给我,或是找陈楚恬也行。」 盛槿并不是那种会因为个人感情,就故意把私人恩怨牵扯进来的女生,如果有需要,她还是会找陈楚恬来帮忙。 她頷首表示知道:「对了,你回去如果碰上有真,帮我跟她说一声,我晚上不去婆婆那里吃饭了。」 「好。」 丁辰离开后,盛槿每隔一个小时就会进房间给纪屿深换毛巾,却很是心不在焉,好几次在换水时险些被热水烫伤。 坐在床沿,她想起前些日子,他像个前去懺悔的罪人,十恶不赦,宽厚的影看上去是如此单薄,他孤独地跪在雨中,放任灵魂漂泊。 她瞻望熟睡中的男人,徬徨地拿起书桌上的照片,暖黄的檯灯下,指尖轻扫木质边框上精细的雕刻。 ——希望你永远平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上头落款的是,爱你的爸爸妈妈。 满腹的疑问像被沾湿的棉花,一整团瞬间堵住心口,闷闷的疼痛得让盛槿难以呼吸。 父母的祝福他分明保存着,想念着他们。 那究竟是为何,为何要做到欺骗他们的份上?他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里,再见父母一面? 不怪她敏感,因为她不希望他和自己一样,在亲情上留下永远的遗憾…… 分神的那一剎那,盛槿突地倒抽一口凉气,相片框「哐啷」直落在桌面上,相框分离,发出巨大声响。 同时,窗外雷声乍然惊动,闪雷肃然劈下,雾濛濛的天顷刻落下庞然大雨,午后雷阵雨肃杀的猝不及防。 盛槿受了惊吓,猛然回望,所幸男人没有受到影响。她低眸检查自己被木屑刺入的指腹,它瞬间红肿成包,伤口四周还溢了点鲜血。 顾不着去处理伤势,盛槿手忙脚乱地捡起掉落框外的照片,正当想要把相框拼凑回去时,她却愣了愣,原来除了最外面的母子三人合照,背后还压了一张襁褓中的婴儿的照片。 更惊为天人的是,照片中抱着幼儿的人,正是她所熟悉的年轻时的米婆婆。 盛槿不可置信地挑拣起来,翻过背面,上头写得一行字惹人醒目,她双手的拇指纷纷紧捏相片。 ——五年后的你,终于也拥有了自己的姓名。 字跡工整,遒劲有力,盛槿百分之百确定这一行字是纪屿深写上去的。 这是什么……意思? 盛槿打开手机,光速在键盘上打字,按下发送,对面的夏有真也很快读取了讯息。 @夏有真:「你怎么知道?米婆婆以前的确是那间育幼院的院长,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盛槿倒退了步,慌张的往后拨了拨头发,关掉手机,紧接着开始胡乱收拾自己闯祸后的残局,抖着手将照片塞回,相框被摆放的东倒西歪,她焦躁的咬了咬指,有点茫,没由来的恐慌让她摸不着头绪。 然而,当她再次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客厅,且当时找到的光碟片都被她找了出来,并且拿起来一一查看。 盛槿看向电视萤幕,在蓝光漫漶下深深吸气。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隻飞蛾,儘管知道尽头乃是危险,仍执意要扑向火堆。 cd里的内容慢慢被读取,电视机上的画面瞬间转切,短暂的收讯不良,卡顿后的画面是一个下巴留着点鬍渣的男人,他高举着相机自拍,背景的夕照盛大,刺眼的很。 那略为沧桑的男声被卡的断断续续,却不妨碍盛槿将他的话完好地拼整起来。 「孩子,还有孩子的妈,来,我们一起来拍个照。」男人尚未意识到自己按成了录影模式,再来,镜头里出现了个小男孩,他不知是怕生,还是天生不爱说话,默默的抱着玩具水枪,看上去和男人的关係很是生疏。 画面随之再入镜一名约莫三十岁出头的妇人,她穿着件白色纺织长裙,娇嗔地推了一把男人,笑着骂道:「你是白痴吗?这是在录影!」 男人吃疼却不恼怒地摸了摸手臂,回头凝望自家老婆蹲身关切小男孩的温馨场景,眼神充满爱意。 「来小深,我们看爸爸的镜头啊。」 小男孩终于有了反应,白嫩嫩的脸颊浮现雀跃的粉色,他靦腆地点了点头,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微笑。 妇人笑着揽住他的肩膀,领着他站在自己和男人身前,再一手勾上男人的臂弯,片刻,三人六目全投向手机镜头。 影片还在播放,顷刻,画面转黑,徒留几行镶嵌亮彩的文字。 ——五月二十五号,祝福小深五岁生日快乐。 ——也是我们陪伴你度过的第一个生日。 第一部影片结束,萤幕熄灭,黑漆漆的一片是盛槿顿然恍悟,垂首捂着嘴的模样。 这些光碟里面,烧的内容尽是他的父母纪录他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一家四口,日常生活过得非常滋润,幸福洋溢。 第二片、第三片、第四片……随着年龄的增长,画面中的小男孩也愈长愈大,愈长愈高,渐入青春期的男孩子渐渐有了与现在相差不大的轮廓。 他似乎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射击比赛,有手抱着奖盃的照片、还有数不完的奖牌跟奖状。 从五岁开始,他的童年几乎是被完整的记录下来。 但盛槿发觉,曾经会因为雀跃而偷偷扬笑的他,不知何时,这副模样成了过去式。 这些美好的背后存在着未来几时可能会產生裂痕的问题——他们没有血缘的关係,是事实。 纪屿深和崔莉汐的过去一样,是被人收养的孩子。 一当画面逐帧来到最后,盛槿更加确信,纪家的情况似乎真的和丁辰所说的一样,比普通收养家庭还要更为复杂。 她看着纪父纪母写道——小深终究还是知道了。 纪屿深知道了什么?他的养父母究竟隐瞒了他什么…… 仅仅九个字,盛槿便读出了他们作为养父母,对纪屿深浓浓的愧疚和亏欠。 Chapter05 破茧(5) 春末初夏,收养流程顺利走完的那日,纪父纪母即刻将纪屿深正式带了回家。 从深山隐林回到大都市,路途遥远,约莫经过四个多小时,三人总算平安抵达。 纪父纪母下了车,到后车厢进行整理,卸下一个个行李箱。五岁以前都待在育幼院的纪屿深没什么行囊,打开后座的门下车,他抱着心爱的宝贝玩具,站在家门前仰望耸立的独栋建筑。 二楼的小男孩听见外面的动盪,跌跌撞撞地衝到房间的窗檯边,小手攀附在玻璃上。 彼时纪屿深正好眼扫过二楼窗边,才发现有人高举着手挥了挥,纪屿深歪头,不知对方是否在向他招手。 小纪屿深不解的眨了眨眼,心道,他方向完全错了…… 纪父纪母带着纪屿深走进庭院,开门进屋,家中装潢卓越非凡,富丽堂皇,设有通往高楼层的电梯,楼梯保存。 「妈!是你们带弟弟回家了吗?」二楼下来了一名男孩,他还手拿手杖。 旁边的纪屿深认得,是刚才在玻璃窗前的那位。 「哎呀小寒,妈咪不是跟你说了,下楼搭电梯安全吗?怎么就那么喜欢走楼梯呢?」纪母揉了揉男孩的头发,眼里的心疼漫溢。 男孩害羞的抓了抓头,却不是看向纪母的方向,「嘿嘿,一心想着要见到弟弟太兴奋了,就忘记了嘛。」 善于观察的纪屿深已经知道了,他这位未来的家人—— 眼睛看不见。 在育幼院的时候,很多小朋友不是疾病在身,就是身体有所残缺,这种情况他在小伙伴们身上见多了,也懂得该如何照顾。 「小深,这位是你屿寒哥哥。」纪母牵起两兄弟的手,「小寒,以后小深就是你的弟弟,作为哥哥,要好好照顾他哦。」 「弟弟你好,我是纪屿寒,今年七岁。」纪屿寒率先递出友好的第一隻手,两排大白牙笑得都秀了出来,「虽然我看不见,但作为哥哥,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后来,纪屿深知道他哥是真的很努力地在实现他的承诺。 日后,纪屿深初来乍到的紧张和不安,全然因为纪屿寒活泼热闹的性子而有所改善,和纪父纪母的关係也日渐亲近。 七岁那年,纪屿深上小学一年级,每天都和四年级的纪屿寒一起上下学,两兄弟在学校相互扶持。 纪父自己开了间建筑工作室,纪母则在大学任教,两人平时只要在忙工作,兄弟俩现在是各自的伴,也不怕孤单。 在外人看来,两个人没有任何血缘上的隔阂。 「啊——没想到暑假过后我就是国中生了。」冷气房内,纪屿寒在散乱一地的漫画书,玩具子弹中往后躺下,双手枕在脑后,「以后我们能在一起玩得时间就少了,好讨厌。」 「唉……不想读书。」 在玩玩具的纪屿深扣下玩具枪板机,「喀擦」一次,射出的子弹路径轨跡计算精准,乃至击中目标物。 子弹撞击铁罐时发出哐啷一声,随后被击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纪屿深重新装上一发子弹,神色异常认真,他劝告哥哥:「哥以后不是想和爸一样成为建筑师吗?那半吊子当然不行,爸也不会允许的。」 他再击发第二次,击发成功率依然是百分百。 闻声,纪屿寒腹部一个出力,从地上挺身而起,「阿深,你喜欢射击吗?」 「还可以……吧。」纪屿深撇开头,眨巴着眼,在自家哥哥虽然看不清,但仍满怀期待的注视下,他因感到害臊而红了耳根,「……是挺有兴趣的。」 「那你怎么不早点跟我或是爸妈说呢!事不宜迟,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闷葫芦的弟弟总需要有个会读心的哥哥。 纪屿寒说得好地方,是位在市中心里的一处运动中心,国立综合体育馆。 一楼有羽球场和室内的乒乓球场,二楼是滑冰场,这个场馆暑假期间人很多,毕竟是近期登上最热门的运动项目之一。 辗转几回,纪屿寒最后带他来到地下室一楼,排列整齐的枪枝和墙上的标靶,焕然一新的设备让纪屿深叹为观止。 和他在选手比赛的影片里看见得场景,一模一样。 「这里是我们大伯经营的射击练习场。」纪屿寒介绍,「喔对了,这里有经过国家认证,是合法经营的喔。」 纪屿深自然是见过大伯父,但没想过他的工作居然是射击场的教练。 「你们怎么来啦?暑假在家待不下去啊?」大伯父打趣道。 纪屿寒拉着弟弟上前,纪屿深即时调整了位置,才没有让他哥面对空气说话,「伯父伯父,小深说他对射击有兴趣,以后有空,你能不能也教教他啊。」 大伯父摸了摸纪屿寒的头,平日对兄弟俩疼爱有加的他当然不会不答应:「当然可以,你们想什么时候来都行。」 「小深,你想不想先试一次看看?」 纪屿深登时睁圆了眼睛,心里跃跃欲试。 「我真的可以吗?」 「那当然。」 纪屿深猛地扭头,想跟哥哥道声谢谢,谢谢他让自己有这个机会。岂料,映入眼帘的却是纪屿寒拿着手杖,杖身在前晃了晃,缓慢前行的背影。 他的心脏狠狠被揪了一下。 「哥,你不一起吗?」纪屿深小跑步到休息区,扶着哥哥坐下。 闻言,纪屿寒不免开了句自己的玩笑:「我又看不见,打什么靶。」 话甫落,气氛瞬间变得沉着且凝重。 纪屿寒想到他这个弟弟不喜欢自己用开玩笑的语气调侃他的这个缺陷,为了不让弟弟担心,他催促道:「好了,别担心我,我的兴趣跟你又不一样,大伯父还在等你呢,快去吧。」 「……那我快去快回,我们等等就回家。」 纪屿寒侧头想看他,人在正右方,自己却只篇斜大概四十五度角,「好。」 这还是纪屿深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标靶、专业选手们平时使用的练习器材。 因为身高不足,他只能藉由木箱增高。 在大伯父的指导下,他首次举起射击专用枪械,扣下板机,击出他的第一发子弹。 那一个瞬间,永恆的画面,纪屿深永生不忘。 自那一天起,只要纪屿深放学后有空,哥哥又去补习班的话,他就会独自一人来到体育馆找大伯父。 儘管因为课业安排的关係,他还不能过分接触这项运动,但就算只是偶尔在休息区看专业的大人们练习,他也心满意足,并且能够深刻的体会到射击的乐趣。 大伯父看中了纪屿深的射击天赋,在各方面素质的评估之下,打算让他报名参加全国射击协会举办的锦标赛。 纪屿深的体格和身高相较于同龄人拔升得飞快,以此为训练量做调整,在课业兼顾良好的情况下,他需要全力准备市内的青年盃。 每当纪屿深忆起这段过去,他总觉得自己人生发生过好几次转捩点,成就了他与眾不同的生活——包括,遇见那个女孩这件事。 Chapter05 破茧(6) 在很多人国小还懵懵懂懂的时候,纪屿深已经参与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场射击比赛。 地点就在青阳市立体育馆。 「哥,你换好衣服了吗?」纪屿深起得早,精神却异常的好,「爸妈都在停车在外面等了,不是……我就比个赛,没必要穿得那么正式吧?」 纪屿寒一身西装,还打了小领结在前,他探出头,笑得一脸神秘,「nono,今天我也不止是要去现场看你比赛唷。」 「不然?」 「哎,到现场你就知道了,我再介绍给朋友你认识认识。」 纪家住的小区到体育馆的距离开车大约只需十来分鐘,不料,时间都花在了找停车位。 体育馆一楼大厅人潮涌现,不远处忽有保全大喊「请把路让开」的吆喝声,效果却不显着,一大群人依然紧缠着中心主角,欢呼喝采声不断。 场面混乱之际,两兄弟不小心被人流冲走,导致再回过神来,已经双双和父母走丢,纪屿深很冷静,紧紧握住哥哥的手,以免两人找不着彼此。 现场一度被挤得水泄不通,想要正常行走都有些困难,秩序杂乱无章。 不止如此,现场还有几家电视台的新闻记者,照相机快门拼了命地按,白光闪闪。 瞧这场面盛大,引来不少群眾议论纷纷,倾听记者们之间争相的讨论,才大致了解现在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今天是国内知名的花滑选手苏安然夺得金牌归国,并且召开公开记者会的日子。 苏安然携带爱侣及女儿偕同出席一事早在网上造成轩然大波。 「苏小姐,你对于这一次获得冬季奥运单人花滑冠军有什么感言想要发表的吗?」 「听说您下一届冬奥结束,就会宣布退役,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苏小姐,是因为要照顾孩子所以才选择退役吗?」 「苏小姐苏小姐,请您看这边——」 …… 一堆记者边走跟拍,队伍沿路排到了大厅门口。 纪屿深抓着哥哥的手将人护在身后,以防有没长眼的人直接撞上来。 他们俩努力闯出人群外,好不容易可以松口气,纪屿深就看见记者们口中的「苏小姐」勾着她先生的臂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根据规划好的定点让记者们拍照取新闻素材。 女人浅笑的温柔面对镜头,而后侧仰首,逗笑坐在男人肩膀上的女孩儿。 一家三口在眾人的见证下,合影一张会公佈在各新闻台上的全家福。 纪屿深正要收回目光,岂知,那女孩突然往他的方向一看,两人的目光在茫茫人海之中交匯。 女孩头发盘起,扎成一颗丸子头,神似混血的稚嫩脸庞尚未完全长开,却依然藏不住那底子深邃的骨相,双眸雪亮如一汪碧潭,笑顏明媚,活脱一水灵灵的姑娘。 纪屿深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哥哥便晃了晃他的手臂,「阿深,你有没有看到?」 「……看到什么?」 纪屿寒急得揍了他臂膀一拳:「我朋友呀!就一女孩,我跟她说我今天会当面祝福她妈妈得奖。」 「哦,人走了。」 「什么,你有看到?人走啦?」想到刚才那个女孩,纪屿深闭口不谈。 纪屿深无视哥哥在后一连串的质问,兀是擒着他的手腕来到地下一楼的比赛报到处。 「你干嘛一直不说话?」 「我现在想专注在比赛上。」 「这样啊……因为我太着急了,打扰到你调整心情,对不起啊。」纪屿寒垂眼。 「……没什么,哥不用道歉。」纪屿寒顿了顿,而后艰难地挤出一个问句,「哥是喜欢那个女生吗?」 闻言,纪屿寒吓得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耳朵瞬间染成鲜艳的红色:「不、不是!当然不是!」 「那不然?」纪屿深环臂,等他解释。 「唉,那个女生是楼上花滑俱乐部的成员啦,之前陪你来训练的时候我们偶然认识的。」纪屿寒忆起当时的情况,「那时候我去完厕所找不到回去的方向,是她不厌其烦亲自带我去的。」 解释完毕,纪屿寒猛地推了推他,催他去选手等待处准备准备:「我跟她真的没什么,就是朋友。你好好比赛啊!别乱想。」 「知道了。」 「嗯,去吧!加油。」 当天,比赛进行的很顺利,纪屿深更是不负眾望,在父母、伯父和兄弟的见证下,夺得第一块金牌。 这份喜悦是纪屿深在育幼院生活的时候从来都不敢想得,在台底下看见为自己加油打气的家人,对他这样从还是刚出生的婴儿就被拋弃的人来说,更是一辈子不敢想像。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寧愿不要醒来。他也曾发过誓,自己这一生都会带着对他们的感恩之情去追逐梦想。 四季更迭,时序推移。 转眼间,纪屿深也从国中毕业,即将前往下一个人生阶段。 他身上携带着无数的荣耀和佳绩,如一颗耀眼的星星诞生,天才横空出世早在圈内讨论的沸沸扬扬,顶好的苗子谁都想要抢过来栽培。 纪屿深最终选择就读的男校是全国高中射击强队所在的学校,加入校队以后,他总是学校、训练场和家里三边跑。除了有比赛的日子,他不是在练习就是待在家休息,很少跟朋友出去玩,日子过得平淡却充实。 每年中秋,大伯父一家总会来家里串门子,不光兄弟感情好,妯娌关係也处得不错,两家和乐融融,相约在佳节享乐。 堂哥堂姐和纪屿寒同年,刚成为大学生的他们聊起校园生活就是以小时计算,纪屿深对那些话题不感兴趣,就在客厅看书,陪长辈们聊天。 中秋连假直接放了四天,大人们也都随性,放开喝了不少酒。 「要我说啊,你们家这小深,是真的很有天赋。」大伯父年纪也到了,喝了几杯酒就醉得不行,「难得一遇的天才吶——」 纪父和他碰杯,笑得乐呵:「那也是名师出高徒,是吧。」 「托伯父的福,我从您这里学到了很多。」纪屿深反应很快,立刻以果汁当酒,向伯父敬一杯。 「哎你这小子,跟伯父这么客气做什么?传承给你们小辈,应该的应该的。」他笑着仰首乾了一杯。 见状,这边的大伯母欣慰地拍了拍纪母的肩膀,「你们家小深真的乖巧又懂事呀,多好的一个孩子。」 「就是说……要那孩子当初没有生病,现在也差不多这么大了吧?」 音量一个没把控,说得话也让其馀在座的所有人皆一愣。 「大、大嫂,你说什么呢?」纪母无措地摆了摆手,急忙地想让这事赶快过去,于是打哈哈地笑道,「这在孩子面前呢,以前的事就别提了。」 大伯母偏偏还没察觉到异状。 「小儿子当年生病去世的时候,对你们的打击有多大我跟阿泽都看在眼里……」想起往事,伯母眼里含泪,「没想到这阿深跟那孩子还有几分相似……也算是圆满了遗憾吧。」 大抵是因为出生的关係,纪屿深比普通人的观察力还要来的敏锐很多,有时候大人的一举一动带有什么样的情绪,他都会清楚地纪录在眼里,并且铭记在心。 话音方落,除了纪母慌张的神情,纪父、大伯父一瞬间清醒的面貌,都丝毫不漏地落入他眼里。 彷彿害怕他知道些什么。 Chapter05 破茧(7) 纪屿深感觉自己成为眾人的焦点,紧张、愧疚的目光紧锁在他身上,试探性地检视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他们希望自己应该要有什么反应? 过去一个家庭选择领养孩子,其中存在着繁复的原因和理由,他早就弄明白了。就算现在被迫知道父母当初收养他的真相那又怎样?是该大哭,还是要大闹? 自己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都还来不及。 心中有千头万绪,他不甘屈就自己的命运,可无力回天的矛盾又像塞子狠狠堵住了心口,让他深感窒息。 早在他放下戒心,打从心底细心呵护这段得来不易的亲情开始,注定要摔得粉身碎骨。 即使之前做过多次的心理建设,激流般的失落刻进骨子里,遍地空荡。 过了半晌,纪屿深故作没听懂,一笑置之地闔上书本,掩藏起自己的情绪,假借上厕所的名义回到了二楼房间。 沿着走廊,他想着回自己的房间,然而,当他经过纪屿寒的房前时,发现门没有关好,露了条缝让光从里面倾泻而出,屋内还不断传出吵吵闹闹的嘻笑声。 纪屿深站在门口,像是被无形之中的力量给牵制住步伐。 「我平时不分享这些的,但我弟实在是太可爱了,不分享给你们知道我就浑身难受。」纪屿寒摸出手机,纵使自己看不见,但透过母亲的转述,他相信自己拍出来得纪屿深肯定好看极了。 「没想到你还是个弟控。」 「唉……果然弟弟都是别人家的才好啊。」听完纪屿寒说他弟有多好多好,堂姐再看向自家亲弟时都忍不住摇头叹气,「看看我们家的,怎么就这样?嘖。」 「这样都可以扯到我头上来?我还不想说你是我姐呢!」 姐弟俩怒视彼此,互相嫌弃对方嫌的要死。 得亏纪屿寒立马跳出来打圆场,才没让这两姐弟炸了他的房间。 「话说……阿寒,你现在还会常常想起那个意外夭折的弟弟吗?」纪尤见他那么宝贝纪屿深,不免担心纪屿寒把真正有血亲的弟弟给忘记了,「如果他没有因为生病去世,估计也跟阿深长一样大了吧?」 纪屿深搁在腿边的手攥着裤子,指尖用力的像要刺穿布料,划破血肉產生疼痛他才甘愿。 那些他努力去忽略的事情,正毫不留情的将他吞噬。 果然上天,还是会把不属于他的幸福,剥夺回去吗? 「你到底会不会看气氛讲话啊?而且不会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纪思颖气急败坏地捶他一拳,「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这么兇干嘛……我就好奇问问嘛。」纪尤一脸无辜,「而且,你看嘛阿深跟他的喜好也都挺像的,我就是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啊……」 「就像他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家一样。」 门外的纪屿深垂首,任凭走廊间的黑暗淹没他,真相揭开的突如其来,毫无徵兆。 构筑的美好世界,就这么在他脚下,全数瓦解崩塌。 他似从梦幻之境坠进深渊谷底,弄得满身伤痕,面对自己身世那撕心裂肺的疼、一辈子注定纠缠不清的痛苦——或许,这些都是他这些年获得幸福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出乎意料地,纪屿深没有哭,反而轻声自嘲地笑了。 他突然失去了继续听纪屿寒回答的勇气,拖着彷彿失去生气的身体行尸走肉般地向前走回自己的房间。 熟悉的那扇门就近在咫尺,可他却觉得距离是那么的遥远。 如果纪屿寒真的说,自己只是个替代品,他该怎么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 婴儿时期的事纪屿深记不太清了,但自从有意识开始,他就一直在育幼院里和小伙伴们一起生活,在那座城镇长大。 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在育幼院的朋友们随时更替,因此他总是过着在与别人道别的生活。 纪屿深何尝不羡慕朋友一个个有了归属,盼望哪一天机会也能降临到自己身上。 然而,这个愿望在他将满五岁的时候实现了。 犹记回到纪家的那一天、第一次跟所谓的「家人」共同庆祝自己生日……不,事实上他连自己生日具体是哪一天都不晓得。 米婆婆在育幼院门口外捡到躺在篮子里的自己的那日,变成了纪念他的出生。 更可悲的不是他惨遭拋弃的那天成了庆祝的日子,而是到后来,他连被赋予的名字都不属于自己。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躯壳,没有人需要他的灵魂活出自我。 「阿深、阿深?」朱一航在他眼前挥了挥,「纪屿深?你有在听吗?」 坐在角落窗边的少年望向窗外,暮靄浓烈升腾,云彩火烧,闻声才恍然回神,「什么事?」 「啊?你刚没听到鐘声啊,已经放学了啊。」 经他这么一说,纪屿深才发现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有自己最近似乎频繁的在走神。 朱一航背着书包,再侧背一个平时的训练包,催促道:「收拾收拾去训练了,待会儿要是迟到,老刘又得训我们了。」 幸亏两个人跑得快,赶在教练前抵达训练场。 射击校队的所有人换上训练服排排站好,逐一听完教练和助教对他们下一场比赛的嘱咐。 「小深,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宣布原地解散后,教练特别让纪屿深留下。 走前,朱一航拍拍他的肩,下巴朝后努了努:「待会老地方见。」 办公室的百叶窗拉下,隐约透着一点光进来。 纪屿深站在小会议桌旁边静待,刘教练双手背在后,随后转身,食指敲了敲桌面,向他语重心长地表示,「小深啊,我相信你一定知道下一场比赛对你未来发展的重要性。」 「但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你最近的练习成绩,状态非常不稳定。」 纪屿深大半容顏笼罩在夕照的阴影之下,斜光一束横亙而过,脸上的表情不甚清晰,只见他脣瓣翕张几下:「您放心,我会全力以赴的。」 这句话谁都能说,在那样的时机下可以给足其他人安心感,可唯独欺骗不过自己。 比赛当天,纪屿深跌破眾人眼镜,明显的发挥失常。 「砰」的一声,文件夹被摔在桌上,里头的纸张散落满地。 紧接着,教练的表情因为生气而扭曲,怒火升天的叉腰,指头点了点,朝冷静的少年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这场比赛有多重要?」 纪屿深一声不吭,更加惹恼刘志文。 「仗着自己有天份就摆烂?你很把自己当一回事是不是?」 纪屿深不喜欢公开提及自己的私事,即使要承受辱骂,他仍不愿拿自己精神受到影响当作比赛失利的藉口。 「为什么不说话?长胆子了是吧。」自己麾下的大将在赛场吞败,外界讨论的声音会如何扰乱队伍秩序和名声? 刘志文食指施力戳了戳他的肩膀,「你要知道,成为运动员的寿命不长,像你这样的人也要多少有多少。」 「随时都能取代你。」 Chapter05 破茧(8) 字字句句戳进心坎,唯后这句话狠狠伤害了纪屿深。 他勉强打起精神,支撑了一段时日,没想到最后还是不敌一句话,脆弱的摇摇欲坠。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会议室的,只觉得每走一步,双腿愈发沉重。 平日接近傍晚的体育馆还没有什么人,耳边净只有贩卖机运作的嗡鸣声,剩馀的寂静在廊间徘徊。 纪屿深将脸埋在膝上,整个人极度没有安全感的缩成一团。 他原以为自己能做到什么都不在乎,可现在只要一站在赛场上,他就会立马想起大伯母说得话,说他跟那位已逝的纪屿深有多么相像。 他觉得自己不配。 因为他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贪图不属于自己的幸福,理应不配说喜欢射击这项运动。 没有被赋予「纪屿深」这个名字、没有纪家人的支持,他根本什么都不是。 一旦认同自己只是个替代品,好似就再也回不去了,双手双脚彷彿都被綑缚着,于是他堕落地屈就于命运,将内心的渴望压抑,把自己锁进窥不见天的囚牢。 反正,他这种人随时都可以被替代。 彼时走廊端有几道凌乱的脚步声,其中一併携带少女们的欢声笑语,打乱了沉静的秩序。 「喂——盛槿你要走去哪里啦!」 「我想去投个贩卖机,要不然你们先去店里等我好了!」少女手圈在脣边,往后大喊,背包上的娃娃吊饰也随她奔跑的动作而起伏晃动。 剩下几名女孩站在原地,各个满是无奈地摇摇头。顏悦和她们面面相覷,扶了扶额:「她这训练结束就要喝奶茶的毛病又发作了……」 盛槿欢愉地嘴里哼着小调,熟练地在面板上点选数字,再投了钱币,接着铝箔包奶茶轰隆隆地滚落而下。 正当少女欣喜若狂抬脚要离开时,一阵疑似啜泣吸鼻子的声音让她旋身的动作一愣。 盛槿回首,视野里有一高大的少年穿着制服蜷缩在贩卖机旁边的角落,头也没抬,她正疑惑便瞥见他侧背包上绣的校徽,一眼就知道他是隔壁男校的学生。 「同学?」盛槿于心不忍,从包里抽了几张卫生纸,对待易碎物品似地轻拍对方的肩膀,「同学,你还好吗?」 那道微弱的鼻息骤止,少年背脊微弯,缓缓抬起眼眸,迷濛的灰雾被水光浸染,崭新的像颗玻璃珠一样晶莹透彻,无敌漂亮。 高又挺的鼻子微微泛着薄红,脣线隐忍紧抿成一线,喉结浅浅滑动,一整个破碎感拉满。 盛槿没被眼前的美色所惑,看他哭成这样,她只是一本正经的安慰:「你还好吗?这给你。」 「不用了。」少年仓惶地避开她关心的视线,回归抱头埋膝的姿态,「……而且,我没哭。」 盛槿眨了眨眼,心想这人还挺傲娇,还有,他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她意外的对这神秘的少年產生兴趣,瞅了瞅他左胸前的学号姓名,可惜只看得清他姓纪。 「这样吧,纪同学,这瓶奶茶就给你了。」盛槿压着裙子,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心情不好就要喝甜的。」 「……你刚刚喊我什么?」声音发哑,调调很轻。 纪屿深没料到她还在,侧头瞟了眼她制服上的绣字,上面大大方方地写着「苑里女中,一年二班,盛槿」。 他认得这名字,不光是朱一航,班上其他人跟队员们也总是在他耳边叨叨这个名字。 除了这点,她还有点面熟,但儿少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纪同学啊?」 「不是。」 他的反应让盛槿不解的皱眉:「什么不是?」 「我不姓纪。」纪屿深解闷似的将烦恼宣之于口。 「不然你叫什么名字?」 纪屿深转头面向少女的剎那,两人对上彼此的目光。 「我没有名字。」 他原以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言语会惹笑少女,岂料,她只是歪头转问道:「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不开心吗?」 盛槿以为这是他拒绝别人搭訕的手法。 「……」 盛槿瞄了瞄手腕上的錶,把奶茶强制塞进少年的手里,随后俐落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如果我的行为冒犯到你,我先跟你道个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但是吗……不知道名字其实也没什么关係,不都是凭一眼印象想要认识谁吗?又不是为了和你的名字认识。」盛槿喃喃自语,然后后知后觉的捂嘴,「抱歉,我说了这么多没头没尾的话。」 「奶茶就给你喝,希望今天过后你每天都能开心,掰掰。」 那时候的纪屿深还不晓得,在不久后的未来,两个人会在炎炎夏日重逢。 盛槿瀟洒转身离去,殊不知自己看着稀松平常的举动,竟会成为一炬温暖,熨贴在别人心尖上一辈子。 纪屿深拿着奶茶,望向少女离开的方向,欲言又止,忽而,她的身影融进了一幕白光,它盛大而刺眼,进而衝击他的五官。 睁开眼睛的那瞬,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昏暗的光将脸上的泪痕映照得无比清晰。 看见熟悉的天花板,纪屿深才知道原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关于过去的梦。 不给缓衝的机会,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他昏昏沉沉的蹙起眉头,抬手摁压舒缓。 躺了一夜浑身肌肉都僵硬,他准备下床活动筋骨,却在看到趴在床边的女人时,立刻将呼吸抑制在胸腔,生怕惊扰到她。 她这是……照顾了自己一夜吗? 女人和少女的身影逐渐重叠,身上的气质与当年如出一辙,是他无论在什么时期都不能把握住的美好。 「唔……你醒了?」盛槿被他的动静吵醒,揉了揉肿胀的眼睛。 闻声,纪屿深小心翼翼地掀开棉被的动作停在半空,背对她的背板僵直。 「身体还很不舒服吗?」 听她的声音,纪屿深又心软的不行,本想一走了之的他还是转身,然后就发现她双眸肿的跟颗核桃似的,「……你的眼睛怎么了?」 盛槿刚从刚睡醒的迷茫中甦醒,下意识地想回应是因为昨晚看完他的纪录片哭太惨,所以才会肿成这样的。 「纪屿深。」 「嗯?」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你……你等等有事吗?我、我……」 「没事,你慢慢说。」 转念之间,盛槿握住他的手。 「嗯,就是我……我其实有件事想跟你说。」盛槿昨天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最后,她决定不等祭典结束之后再坦白喜欢他这件事。 是衝动吗?也说不上是。她只是想名正言顺的拥抱他、接住始终踽踽独行的他。 盛槿深吸一口气,篤定地在男人震惊的眸色下,缓缓道出藏匿于心底的秘密—— 「我喜欢你。」 她知道自己真的很自私也很坏心,在两人未来未必能够在一起到永远的情况仍执意走向他。 可若她什么都不说,那便会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盛槿。」 纪屿深对告白的反应跟她想像中的一样,没有特别大的情绪起伏,甚至很冷静。 他果然在经歷海边那一吻之后就察觉到了。 儘管如此,盛槿仍篤信他会遵循自己的内心。 「我也喜欢你。」事已至此,他还是不愿意用谎言去掩盖真实的情感,即便他们不能有结果。 这五个字无疑顺风煽起盛槿轰然的心跳,她的喜悦难溢于言表,然而下一秒,纪屿深却暗暗咬牙,忍痛抽开了手,嗓音像掺了甜蜜的毒药,一点一滴腐蚀盛槿的心—— 「但是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Chapter05 破茧(9) 「为什么?」盛槿傻眉愣眼的垂眸,看着自己被强制松开的手。 「对不起。」他除了这三个字,不知道还能如何回应,自己本该捧在手心呵护的感情。 朝思暮想的人同样也喜欢自己何尝不是一种得偿所愿。 可是他必须忍痛摘下他们之间双向奔赴的桥樑。 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因为他的关係,去强求她永远待在这座城镇。 她或许曾经折了翅膀,但未来还会重新振作去实现她所嚮往的事情,是隻势必会展翅高飞的鸟儿,因此,绝不能被侷限在一个地方。 盛槿强忍着拉扯他衣领质问的想法,倔强地对上他的眼睛:「理由……是为什么?」 她知道这么做很咄咄逼人,但是她实在想不明白,也想搞清楚。明明他刚刚承认了自己对她的感情,那么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收纳男人眼底掠过的挣扎,可他就是不肯把话说清楚。 「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在没有任何理由的状况下,说不能在一起……」盛槿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纪屿深,你是在耍我吗?」 「还是你觉得戏弄我很好玩?」 「盛槿,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感受到她燃烧的怒火,纪屿深觉得没有好好解释的自己,一夕之间好像真成了他人口中的渣男样。 口口声声说喜欢人家,却说不出两个人不适合在一起的理由。 ……可是,当她知道真相以后,还会喜欢他吗? 房间里陷入死寂般的僵局。 时间久了,盛槿也开始觉得自己挺难堪的,人生中第一次表白失败不说,还被喜欢的人戏耍,心里的委屈顿时让她又红了眼眶,流不完的泪继续刺激肿得发疼的眼睛。 盛槿偏过头,不想让男人看见自己现在的矬样,她脣瓣咬得快要出血,情绪就在溃堤边缘。 然而,当她一红眼,纪屿深就拿她没辙,说什么都得好好哄。 在盛槿快要放弃的时候,男人终于松口—— 「盛槿,我不能离开这里。」坚定的不够强烈,他就再强调的让人深刻,「我不能把你困在这里。」 纪屿深话还没说完,在出其不意之际,盛槿上前抱住他,双手圈住他的脖颈,抱得很紧、很紧。 「你觉得这个理由我会接受吗?」盛槿多想大骂他笨、他傻,「我这个当事人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说你这是在为我着想……」 「如果你还是不愿意,现在就可以推开我。」她在赌,也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纪屿深垂下眼帘,眸底悲凉瀰漫,胸腔内梗着说不明的凄楚翻腾,大掌与她的后腰隔着一小段距离,半蜷的手停留在空中迟疑不决。 「把话说清楚。」盛槿坚硬地不肯放手,低俯在他耳畔劝慰,「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啊。」 如果他们连最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到,那还谈什么恋爱。 闻之,男人的手僵了一瞬,而后立刻握成拳。 盛槿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变化:「为什么都不说——」 话…… 她话还没说完整,臀部赫然悬空,随后安稳降落在炙热的怀抱中。 纪屿深不想自己失态的一面被看见,于是在盛槿啟脣的霎那间另一隻手穿越她的膝下,一气呵成地将人抱到腿上,手掌稳稳拖住她的腰,紧紧搂着。 盛槿眼眶还噙着泪,惊声都来不及吶喊,双手本能地勾搭他的脖,两人默声相望。 「我说。」男人像找着了归宿,蹭了蹭她的颈窝,嗅到令人安心的气息,他喉结一沉,「只要你答应我,不会对我失望……」 乌黑浓密的毛发扎刺似的搔着她的皮肤,盛槿非但没有气恼,反而感到庆幸——这一回,她赌对了。 盛槿没有回答,就维持这个姿势任由他抱着。 纪屿深长吁一口,看向书桌上的相框,那张照片是他第一次上小学和母亲哥哥一起在校门口拍的,本来以为,他们会伴着时间流逝而增长,没曾想,他一人的年华却永远停在了二十三岁。 想来,距离那起事故也过了六年。 高中毕业以后,他成功保送国内首屈一指的体育大学,学校里齐聚各项领域的顶尖运动选手们。 歷经过那次失败,外界对他的热评不断,但总归只是一次的失利,他的综合实力世人有目共睹,全国射击协会也很看重他这根好苗。 收到保送名额后,哥哥率先察觉他的徬徨和不安,年少的他藏不住事,将当时的烦恼全数倾诉。 和家人之间的心结在良好的沟通之后消弭殆尽,生活一切看似步入名为幸福的轨道。 追逐梦想的同时背后有家人的支持,成为运动员的路上通畅且顺遂,年轻有为的他通过各项考核,于大二那年正式被编列为国家选手,是何其幸运。 参加奥运,是他人生中一个相当重要的里程碑。 也不光只有纪屿深一人高兴,家里的所有人皆替他要为国家争光而感到骄傲,他哥甚至因此特意向公司请假,订了机票要去现场为他加油打气。 「小纪,时间要来不及了,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机场工作人员遍地都是,其中一位和纪屿深比较熟识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 纪屿深在集合处不断抬首遥望寻找哥哥的身影,他们先前约好了要在机场碰面告别,可惜距离要登机的时间所剩无几,而他也不能因为私人的事情擅自更动团队后续的安排。 无奈之下,他只好传了几条讯息给纪屿寒,说之后降落了通知自己一声,他们国外见。 上机前,他便收到纪屿寒传来的「ok」贴图,还有满满的爱心。 纪屿深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盼着几日后他们的会面。 好心情的延续让他比赛时的状态进入极佳,基本过关斩将。 「……这件事你先别跟小纪说,别影响他的心情。」当时纪屿深正在为下一场比赛做准备,无意间听见教练们交头接耳的碎语,其中还提到了他的名字。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纪屿深上前询问。 只见他的教练手忙脚乱地收起手机:「没什么……不用担心,你只需要安心准备比赛。」 比赛期间他不看手机,纪屿深不疑有他,只记得今天是他哥要来比赛现场的日子。 他希望哥哥能在观眾席上见证自己在舞台上取得进入决赛的门票。 当确定成功晋级总决赛后,纪屿深第一个衝出场外,周旋在场馆附近,在散场的人流中找寻自家哥哥的身影。 他掏出手机,电话却打不通。 纪屿深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情急时慌乱地点击几下萤幕,输入讯息,再按下发送。 @纪屿深:哥,你人在哪? @纪屿深:哥,我人就在场外,你已经离开了吗? @纪屿深:哥? 可惜几十分鐘过去,对面依然杳无音信,所有消息彷彿石沉大海。 Chapter05 破茧(10) 殊不知他们再相见时,已经天人永隔。 纪屿深隔着一面玻璃,鲜活的生命全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的画面深深烙印在他的视野,惧怕佔满思绪,恐慌繁复交错,盘踞于心。 那是他哥。 始终把他当成亲弟弟爱护的哥哥…… 听见多台仪器的叫鸣此起彼落,纪屿深着急却无能为力,它残酷的宣告这波抢救无效,无力回天。 一具遗体孤冷的躺在医院病床上,医生遗憾的覆上白布。 出殯那日,倾盆大雨在城市里寡情肆虐,风雨强劲,路边的枝条一棵棵的被迫弯折。 命运无情,一再地,跟他开天大的玩笑。 纪屿深永远忘怀不了,殯仪馆内,哥哥生前拍得一张照片冷冰冰的被花堆簇拥,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的开朗——全被无情封藏。 他眼中的明亮色彩逐渐淹没在已是白发人的父母的痛哭失声之中。 纪屿深一身黑衣,站在角落泣不成声。 如果不是为了他,哥哥就不会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发生连环追撞的严重车祸,更不会因为他……失去宝贵的性命。 他算个什么东西?自己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养子。 从前在别人那里贪图来几年的幸福人生,侥倖过日,但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剥夺走父母捧在心尖上疼爱、悉心照料的亲生儿子? 是他为这个家带来不幸,他是害死哥哥的兇手、是罪魁祸首—— 他罪该万死。 他害得属于纪屿寒的时光冻结,所有人都在踏步向前迈进,唯剩他一人孤零零地被留在过去。 即便六年过去,纪屿深心中仍有跨不过去的一道坎,身上背负着强烈的罪恶感。 「如果不是我,我哥就不会死。」纪屿深牢牢地抱着盛槿,声线泛苦,字里行间都深沉。 盛槿无声哭泣,悄悄仰首,以指腹抹泪,即时止住眼泪要往下流的趋势。她皱眉,流水便像挤水似的顺着轨跡滑落,隐晦的闭上眼睛,连啜泣声都忍。 纪屿深无法原谅自己,无形的束缚让他没了再前行的勇气,消声匿跡在眾人的视线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以免谁在受他牵连。 「我想,离开那座城市,或许是唯一能让我赎罪的方式。」 哥哥刚去世那段时日,来自亲戚们四面八方的指控,学校里同儕和老师们对他的间言间语,他的事成为所有人茶馀饭后的话题,他的往后馀生,彷彿就要沉浸在人人的嘴碎之中。 他无话可说,也从不反驳自己是他们口中的杀人犯。 即使后来获得父母的宽恕,他仍然无法释怀,原谅带给大家伤害的自己。 后来他兜兜转转回到了最初生长的地方,帮助这里和他有着一样出生背景的孩子们,竭尽自己所能照顾他们,并在其中找到了人生另一条出路。 或许,这是上天特赦予他最好的安排。 「不是。」盛槿单手捧上他的侧脸,摇了摇头,嗓抖筛似的颤,音节薄弱,很快散进空中。 原来是他无助地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不是这样的。」 他哥哥的死怎么会是他的错? 二十六年前他只是个会睁着雪亮双眸,小短手雀跃挥舞的小糰子。然而,他诞生在这世界上的一开场,拉开他人生序幕的不是被包围在有爱的环境,而是被生父生母拋弃在育幼院外的际遇。 他的出生又怎是他能抉择掌控的事情? 后来有幸遇到好人家,养育他成人,但是上天却薄情,把时限不长的幸福从他身边收回。 盛槿光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好痛,痛得无法呼吸。 光芒盛大,男人的五官浸泡在日光,剖开躺在朝阳下的是道枷锁,桎梏轻轻松动,他被突如其来的触碰弄得一僵。 见她的反应不似想像,纪屿深罕见怔忡,看向她时难掩震惊之色。 「你……不会对我很失望吗?要不是我……」 盛槿食指贴上他的脣,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在坦承前,她没想到在自己强行的逼供下,会要让他自揭伤疤,更不晓得,他那些难以诉说的过往竟藏着无数的悲伤。 这些年来他靠着压抑自己的悲楚和痛苦度日,把命运的无情揽在自己肩上、扛下一切,不惜放弃追求梦想。 可是他不是没有想实现的梦想,他也曾经怀抱过梦想,并且努力去实践过。甚至归来到这座城镇隐居后,他也不曾想过拋弃喜欢的事物,反而以另一种方式去延续自己的喜爱。 也怪不得他反问过她喜不喜欢花滑,他想让她承认,让她面对现实,而他才是那个连「喜欢」都无法诉诸于眾的人。 她之前居然还口无遮拦地骂他就只甘愿屈就在这座城镇,当个保姆、照顾小孩,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盛槿嘴里嚐尽了咸,双手紧拥着男人,搭在他后背的手轻抚连绵起伏的背脊,上又下,「对不起。」 没有真正感同身受过,又何来百分之百理解他的处境一说?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好了好了,不哭了。」纪屿深温声地哄,心疼地用拇指抹拭过她颊上交错的泪痕,「是我自己想告诉你的,不用道歉。」 「我在这里也找到了我想做的事,所以不哭了,好不好?」 其实在坦白之前,他没设想过盛槿会哭成这样,如果提前预料到,他就不会说了。 「其实……我看了你父母亲留下来给你的纪录片。」她停止抽泣,正面向他时眼睫微敛,主动牵起他的手,「我什么都知道,也听你说明白了,但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藉由这个机会,她想把自己的感情清楚地传递给他,自己这辈子除了花滑,从来没有努力地徵求过其他想要的事物,这还是第一次,可如果他始终跨不出去那个障碍,她也不会强求。 但至少她不会后悔。 「盛槿,你真的想好了吗?」多年来的暗恋不可思议的得偿所愿,纪屿深又怎么会不想坚定的牵起她的手? 从年少到现在,对她接近十年的喜欢,从第一次接纳她的温暖、林间学校与她重逢开始——他的世界,一直都有她的一席之地。 男人咬字清晰,话语如纷乱的枝条,细细密密地刮搔着盛槿心尖儿。 她知道他在边缘拉扯挣扎,毕竟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儿戏。只凭相爱的份量是不够的,还需要谨慎地去考虑未来,若长时间的远距,他们双方都不能确保这份爱会不会变质,他们之间可能会產生距离,在没能面对面沟通的情况下把彼此越推越远。 比起维持现状,在一起之后要面临的问题有很多很多。 不过……他说过的,正视自己的心,得出来的答案就是最佳解,而她再深思熟虑那么多以后仍然想和他进一步试试看。 盛槿想起男人曾经跟她说过的话,倏地捧起他的双颊,眼眸敛下,视线紧盯某处。 她弯了弯脣,往前动身,在他脣上轻啄了一下。 这一次,纪屿深没有退缩。 成对的身影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盛槿双手松垮垮地交叉在他的颈后。 他们凝视着彼此,此时此刻,眼底填充满了对方,真切的答案呼之欲出,似乎无需他们谁再多言。 意此,盛槿眼波柔软,一笑便漫山花开。 「我们……」她小小力地深吸一口气,「来谈一场永生难忘的恋爱吧。」 Chapter06 归属(1) 时序迎来到八月上旬。 夕月祭典正式开始,前些日子位临小镇的观光客们情绪明显高昂到了极致点,大伙四射的激情未必比不上夏天的热情似火,炎炎浪潮都抵抗不了一年一次的欢庆氛围。 时间往前推移几个小时。 由于前一日彩排的晚,盛槿今天早上实在睏的犯懒,听见闹鐘响了也不起,久违有了叛逆的心赖床。 不久,纪屿深上楼敲了门几次都无人回应,房门没锁,他便推门而入。 彼时盛槿恰好翻了个身,恬静的睡顏在男人面前暴露无遗,纪屿深上前,蹲在床边,他嘴边的浅笑清朗温温,柔和似湖光山色,静静地看上好一会儿。 随后他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岂料,他还没完全退开身,身下的女人便睁开了眼,两人四目在剎那相交。 盛槿睡眼惺忪,眼睛微微瞇起,暗含的眸光一闪促狭,「纪先生,我还真没想到——你现在都学会搞偷袭了,嗯?」 纪屿深也没反驳,下一秒额头轻轻抵上她的,无奈地低声闷笑,尾音微扬,听上去曖昧不清,「那看来你比较喜欢我直接来,嗯?」 盛槿视线别有深意地下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亲上他的脣,分开时,脣瓣之间还有些黏腻的难分难捨。 「就怕你不敢。」盛槿俏皮的挑了挑眉,神色一派从容,一点不带勾动人心后的紧张。 女人刚睡醒的音色像股缠绵的风,还偷从晨间氾滥的光华瓢了壶清甜。 纪屿深喉头一滚,抑制住自己想将她摁在床上汲取的衝动,手指弯起刮了她鼻尖一下,薄脣勾着宠溺的弧度,「小赖床鬼,下楼吃早餐。」 盛槿糊糊地答腔:「嗯。」 男人先离开了房,盛槿伸了个懒腰,最后一个大字平躺在床上,拉起棉被高高盖过了头,暗暗窃喜。 自从确认关係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一样会吵嘴,偶尔会像刚才这样亲暱。她和他心有灵犀的达成共识,心知肚明要把握好馀下的时光在一起,不管未来如何,现在只需追求当下,努力製造深刻的回忆。 不似早晨还能悠间自在,天际琢磨着擦黑,云彩渐层晕染,星子如鑽点缀,浩瀚浮沉。 桂树如流苏泼洒白金色花瓣,回旋流转在坊间之中,万家点燃灯火,人潮熙来攘往,落在地上投出热腾活络的剪影。 现场在先前建构好的舞台上搭了棚子,明艳红色喜气洋洋,各种光影特效在空中交错,宽敞的场地塞满了观眾,不禁让人感觉活动终于有了着落感。 时间邻近首场祭典演出,盛槿和纪屿深来到舞台附近,身影穿越黑影织布的幕后。 「你们两个终于来啦。」丁辰脖子上掛着工作人员证,手上还搬着纸箱子远远就看见他们两人的到来,纷纷递上他们的,「给,这是你们的工作证。」 同样抱着纸箱的陈楚恬从几人旁边经过,瞥了一眼便偏头轻哼一声走掉了。 「哎,我过去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不打扰你们小俩口了。」丁辰拍拍纪屿深的肩膀,朝他鼓励似的点了下头,「阿深,待会表演加油啊。」 舞台后方很是空旷,四周有布幕环绕与外界区隔,待人走远后,里面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趁着四下无人,盛槿跨一步上前给纪屿深整理衣领,一边感叹道:「可惜以前没有机会去看你的正式比赛。」 「我也是。」纪屿深噙着笑意,摸了摸她侧发。 盛槿没意会到这三个字的深意,双手环胸:「说到这个,我还挺好奇夏有真是怎么跟你提起我的?是不是都在过度夸饰我有多优秀啊?」 「没有过度夸饰,她讲得都是实话。」纪屿深敲她额头一记,似在斥责她不可以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 盛槿吃疼的捂着额头再揉了揉,囁嚅道:「讲得好像你以前认识我一样,怎么就这么篤定。」 闻言,纪屿深沉默了半刻才缓缓接续道:「如果我说,我们以前真的认识,你相信吗?」 「……如这是真的,你让我好好想想。」 她以前本就是个不怎么刻意去记别人名字和长相的人,更别说什么萍水相逢。再加上当年比赛失利、父母亲离世的重重压力,悲伤压垮了她的生活,更让她无心再去想其他。 「你以前哪一所高中的?等等,该不会是……在体育界名声响亮的海平高中吧?」 纪屿深点头:「以前暑假的时候我们都会被召集来这里训练。」 「巧了,我也是。」话落,盛槿陡然睁圆眼睛,恍然大悟地看向他,随后又掺着丝丝愧疚解释,「那时候的我一心扑在事业上……除了梦想,很多事情都没有被我放在心上。」 「对不——」 纪屿深紧急揪住她的脸颊,力度很轻。 他当然再清楚不过高中时期的她对自己没有别的心思,他们交情尚浅便没再见面,不被记得也很正常。那段时日对她来说不过是短短几日的奇遇,始终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惦念和相思。 「可以抱一下吗?」话锋一转,纪屿深柔声询问。 盛槿二话不说抱了上去。 「干么?」盛槿打趣他,「会紧张啊?」 布帘外有人声伴着脚步在晃动,男人抱着她充电,淡然的状态却让盛槿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声,「真的在紧张?那……那要不要先喝点水?」 「就这么不相信你男朋友?」纪屿深环着她的腰,勾了勾脣,俯身鼻尖轻碰她的。 盛槿不免被他这波操作给气笑,于是故逞狠意地捏了一把他的臂膀:「让你爱演。」 说巧不巧,工作人员于两人松开怀抱的那一剎那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对方知晓他们的情况,笑而不语,「小朋友们都就定位了喔,阿深你也该去准备准备了。」 「嗯,知道了。」 「去吧,我就在台下给你加油。」 纪屿深等着她遵守这个承诺,眸色温泽,深处蕴含款款情思,「好。」 「纪屿深。」 盛槿迟疑了会儿,在男人准备走出去之前喊住了他。 纪屿深掀开帘幕一顿,回首望去,外面五彩繽纷的灯影瞬时倒映在她眼里,璀璨夺目。 恰时,盛槿嫣然一笑,绚烂如夏初开的花儿,馥郁迷人。 「怎么了?」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 剎那,帘外的五顏六色的光芒照射进来,穿插在他们眼前,震耳欲聋的音乐在背后轰炸,烘托这份告白的成分与重量。 「我始终认为,是你代表着纪屿深这个名字,而不是这个名字代表了你。」 对她来说,名字只是个符号,是个用来称呼的暱称。 「你永远都不是谁的替代品。」 盛槿停顿半秒,接着盛了满钵的绚丽色彩对上男人深沉的眸子—— 「而且,只因为你是你,所以我喜欢你。」 Chapter06 归属(2) 晚上七点,主舞台现场的气氛可以说是高昂到了极致。 盛槿循着指示来到观眾席。 「小槿!这边这边!」夏有真在座位上举高了手用力挥舞,高声吶喊。 「这个位子视野不错啊。」四周没有任何遮蔽物阻挡,视线畅行无阻的面向舞台,盛槿认可地点了点头。 「是吧,我今天可是特意提早来蹲座位的。」夏有真拍了拍胸脯,自信道。 「对了还有,我刚刚才收到通知,说是节目顺序有更动。」夏有真点开手机,「啊,我们跟民族舞的表演对调,变压轴……」 由射击项目作为开场表演是定好的,没想到这一更改,作为压轴登场的压力到了他们身上。 「昨天晚上明明还不是很紧张,怎么都快要开始了,才在紧张呢。」 盛槿捏捏她紧绷的肩膀,要她放松放松:「你放心吧,如果是那群孩子们的话,一定没问题。」 从上往下仔细看去,舞台正前方设有数个併排的席位,前排坐满各个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胸襟上的徽章代表着他们在业界的权威。 「他们是谁?」盛槿问。 「喔你问他们呀?他们是来自全国射击协会的人,每年夕月祭都会特别出席。目的呢是为了挖掘人才,将他们带回培养成国际型选手。」夏有真补充,「重点是,他们已经长期提供充分的资金来资助这里想要实现梦想的小孩子们。」 「原来如此。」盛槿好像又更明白了,纪屿深放不下这座城镇的另一个原因。 他也想帮助这里孩子们实现梦想吧。 现场灯光骤暗,表演马上就要开始,欢呼声立即水涨船高,热烈掌声响彻云霄,衝破黑夜。 舞台上方的灯光一敞亮,台底下的尖叫声瞬间炸响全场。 射击的表演项目没有安排特殊花样,纯粹打技巧展露精准度。 盛槿之前没去看过他们练习,也不知道当这所有人站在舞台上一字排开之后气势会是如此庞大。 她的目光落在中心位置的男人身上,他今天穿着休间轻便的运动风衣套装,袖口向上捲起,暴露的手背凸起的筋骨线条精緻而细腻,看上去没有什么负担。 纪屿深戴着一副专业精细的镜框,仪器半遮住一隻眼睛,身体偏了斜,修长的指持起枪枝,特务上工的味道一下子飘散了出来。 儘管盛槿只能看着他侧身的背影,依然能感受到那身姿上抵挡不住的锋芒。 没有掺和一丝杂质的仪态从容,从首到尾的动作不带迟疑,游刃有馀的洞悉和预判任何有可能的情况。 盛槿的当务之急就是把手机拿出来拍照,想着记录下来,下一次和他去拜访他哥的时候还能分享。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次还有没有机会能再看他登台演出。 谢幕之后台下掌声如雷,夏有真手肘撞了撞盛槿,「真的不是我要说……今天站在台上的如果不是他们就会显得很油腻,不然,就是会觉得这些人怎么那么能装。」 「你男朋友今天根本带队去油。」夏有真贼嘻嘻的笑着,她勾起盛槿的手,下一秒劈头就是叹气,「你跟阿深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不像我跟丁辰,唉……真羡慕。」 面对她的调侃,盛槿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少来,刚才两颗眼珠子从头到尾都黏在丁辰身上,你心里其实觉得他才是最棒的吧?」 夏有真笑眯眯地扯她起身,挽着盛槿的臂弯瀟洒离开现场:「那我当然没有这么想。」 「小莉她们估计也要去后台准备了,我们走。」 每一个表演团体都各别在外搭了个棚子,盛槿她们抵达时,崔莉汐和其他孩子们也都早早换好了衣服。 确定完服装跟流程之后,盛槿从帐篷走出来想去趟洗手间,走得捷径。 为了堤防游客走错,除了工作人员可以通行,后台小路已经被完全封阻起来,几棵树高大林立,之间穿透几束彩光,徒留下绰绰黑影铺盖舞台后方。 一片黑漆漆还有点微弱灯光做指引让盛槿也没那么害怕,她上完厕所就想着赶紧回去,但途中发生一点风吹草动时还是不免让她自己吓自己。 「这件事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再给我答覆也不迟。」 忽地,这句话顺着灌木丛摇晃的沙沙声晃进盛槿耳里,音色听上去年迈严谨,她好奇地往声源的方向看去。 下垂的树藤遮蔽了大半部分视野,盛槿只能确定是两个人在交谈。方才的声音如其本人,对方西服笔挺,递出手中的名片,最后任重道远似的拍拍对方的手臂才先行一步离开。 看样子不是在做什么违法交易,盛槿松了口气,抬脚要走却没发现脚下的树枝,断裂的「喀嚓」声响在这静謐的氛围下格外扩音,惹人注意。 「盛槿?」 盛槿本来还尷尬,后来发现是自己人便松懈下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盛槿故意没提刚刚看到的事,想了想还是看他愿不愿意自己说。 纪屿深早把名片收了起来,闻言一愣:「没什么。」 「哦,那我们一起走回体育馆那边吧,应该快轮到小莉她们表演了。」盛槿看他不想说也没继续逼迫。 「好。」 路程不远,两人谁都没再多提刚才发生的事,牵着手、聊着天走回体育馆。 场馆里的观眾席聚集了数百人,二楼座位区几乎要坐满,人身密密麻麻的,交谈声往四面八方扩散。 「小莉,会紧张吗?」盛槿蹲在崔莉汐面前,揉揉她的头发给予鼓励。 崔莉汐很喜欢盛槿给她设计的衣裳,满心欢喜地转了一圈,睁大的眼睛跟这套衣服一样晶亮,兴奋的摇头,「不紧张。」 「爸爸妈妈今天都来看我了!」盛槿循着小姑娘指得方向,夏父夏母站在二楼栏杆旁边举着特製的横幅,现正朝她们的方向手舞足蹈地加油打气。 家庭氛围和乐融融。 由于知晓她的家庭状况,表演明明还没开始盛槿已经感觉自己的眼眶湿湿的。 盛槿环抱着手臂,纪屿深见状立刻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头上。 「我没事。」盛槿抬手擦了擦泪。 「里外温差大,这时候感冒不好。」 盛槿拗不过他,扯着外套领子向内聚拢,把自己清凉的上半身给包了起来。 随之她嘴角扬起笑意,嘟噥了句:「幼稚。」 也不知道忍多久了才敢这么做。 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光线渐暗,片晌,冰场中央聚光明亮,只见崔莉汐形单影隻站在下方。 Chapter06 归属(3) 歌曲时长三分多鐘,崔莉汐不负期待,正式演出比任何一次彩排都还要精彩。 她独自撑起整个场子,并且成功炒热了气氛,独有一份的多采多姿轰动在座的所有人们。 盛槿在场边甚是欣慰,她几乎被触动的再度要落泪。 不过她来不及感动太久,开场落幕,下一波的表演紧接着展开。 团体表演的排场总归是比一个人大,轮到小朋友们一一出场的时候,观眾席上又是一阵热血沸腾。 表演的两首歌曲都是盛槿精挑细选过的,第二首歌曲同样是当今在网路上火爆的日本流行音乐。 电子和乐队狂野的金属曲调构成别树一帜的曲风,舞蹈经过改编后,视觉上的效果搭配乐曲会加倍的强烈,更能有效触动观眾的内心。 相较于前一首歌洋溢的青春阳光气息,第二首歌就像是谁不顾一切飞奔向夜晚敞开的怀抱,甘愿耽溺在遨游夜空时的奔放,在迢迢天际闯荡,所有从生活中日积月累的焦躁从而解放,携手自由与热情燃烧生命,把经歷鐫刻成永恆。 在只有回忆的眩目的明日中 在没有黎明的黑夜里在落下逝去之前 用我的手去抓住你看 即使你有想忘记的封闭自我的日子 我也会用拥抱的温暖来将其融化 一点也不可怕呦直到太阳升起的那天为止 副歌是整首曲子的高潮点,充满情感的同时也是舞蹈最热烈的一段,目的是为了更好传达歌曲中的忧虑和迷茫。 一当副歌主旋律切入,孩子们脸上的表情纷纷兴奋了起来,动作做得相当到位。 动作编排跨度大,展现出的姿体线条纤细流畅,灵活的利用手势和丰富的表情变化,营造大家一起在夜色中奔跑,终获得释放的衝击。 「已经厌恶了已经疲惫不堪了」 冒失的我所伸出的手却被你轻易给甩开了 与歌词不同,以崔莉汐作为中心,所有人牵起手举高,再随着下一个舞蹈动作顺势分离。 观眾席上灯海氾滥,七彩的顏色闪耀于黑夜之中,熟悉这首歌的人会跟着旋律舞动,有些人即使语言不通,但受到周围朋友影响也能跟着一起唱一起嗨。 不要放开紧牵着的手呦 我们现在正向夜晚奔驰而去 短短几分鐘的舞曲到了尽头,存在心头上的感触却会是一辈子。 小朋友们牵手并排,举起双手,用力地鞠躬,向观眾们展示他们最真挚的谢意。 半晌,轰动的喝采和掌声立刻充满整座体育馆。 崔莉汐率先衝出舞台,展臂飞奔迎向从二楼赶来场边的父母,夏父夏母同时接住跌跌撞撞的她的时候,小女孩脸上的小表情憋不住情绪,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同样哭得不成人形。 夏父夏母还有夏有真眼眶有泪在打转,他们温柔的摸摸自家女儿和妹妹的头,很是为她的表现感到骄傲,转瞬,夏父将小姑娘扛到肩膀上坐着,她笑开怀,爽朗又明媚,一家人被簇拥在一片叫好的浪海里。 盛槿站在不远处撞见这一幕,如同幻视当年还是小女孩的自己,让她再也忍不住的湿了眼眶。 驀地,她遥想起往事,忆起当初和爸爸一起在观眾席欣赏母亲的演出。 母亲在滑冰场上活灵活现的身姿,简单的一举一动都能带动起热络的气氛,眼前的画面是盛槿从没见过的最美丽的风景,深深撼动她幼小却充满希望的心灵。 从那时候开始,她便萌生了日后要站上舞台滑冰的想法。 后来第一次站上冰场,她以惊人的姿态震撼全场,然而,任何胜负都与心中的那份悸动无法比较。衝下台,父亲一举把她抱上肩膀,母亲在旁潸然泪下,在她脸颊烙上亲吻。 盛槿想,应该就是那一瞬间,造就了自己心中最雋永的一刻。 同时是她站上舞台的唯一初衷。 是啊……她差点就遗忘了,自己究竟是为什么站上滑冰的舞台。 「盛槿。」 纪屿深唤了声她的名,吐字柔软有力,拉拔她从思念的漩涡中抽离。 盛槿旋即回首,欲在看见男人手上的衣服时,卓然而立的身形狠狠打颤,猛地抬头看向他,难掩惊愕,千言万语全哽咽在了喉头。 「该轮到你上场了。」 纪屿深站在灯火阑珊处,直勾勾地看她,邀请她。 「我……」盛槿接过那套衣服,意识回笼。 她没有想过他居然在背后默默为自己做了这些,甚至不惜调整节目出演顺序,刻意打造属于她的压轴舞台。 但是,现在的她真的做得到吗? 盛槿陷入一片混乱,脑海中有千头万绪奔腾而过,夏有真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探出头,「天知道我瞒你瞒得有多辛苦,时间不多了,赶快去换衣服吧!」 「有真……」 夏有真当即晃了晃头,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快去换吧!」 「去吧。」空气潮潮,盛槿感觉略带薄茧的指腹一扫她的眼角,视线交匯,幽澈中漂泊着自己的倒影,轮廓清晰镶嵌。 他为她开闢了一座舞台。 盛槿抿脣,攥紧了怀里的服装,下定决心似的进了更衣间,着装完毕,她审视镜前的自己,材质布料舒适贴合,表面上的图腾被精心设计过,更是费工夫的以手工裁缝的方式製作。 操作手法她再熟悉不过,这件衣服,是那个男人用一针一线细緻入微地去刻划出来的。 盛槿眼眶发热,指腹轻抚上那层透着淡粉色的木槿绣花。 不止是报答他的好意,她更是不想再辜负自己多年前的期许。 再抬眼,镜面消失,周身不再只有她一个人,镁光灯聚焦在她身上,放眼望去,观眾席上人山人海,人声鼎沸。 上空被漆黑填满,一盏明灯凝聚于她,冰面光滑如镜,烟雾繚绕,白雪般的冰晶纷纷扬扬。 盛槿闭上双目,感受呼吸心跳,脚下缓缓滑行起步,冰刀划过地面,留刻茫茫清线。 她想用心去真切感受这份久违昂扬的气息。 序曲前奏方落,盛槿纤臂高举,舒展筋骨,她柔韧极好地举腿优雅画圈,自然带动身体,在冰面上驰骋,时时刻刻变换动作。 盛槿核心力量稳健,半抬起腿连动腹部力量接续回圈,轻轻一跃,随之俐落点地。 不受限制的舞姿雷厉,踩着弧线优美的footwork,无拘无束地滑行变刃,回旋转圈,步伐圆形接续,绕行全场,根本无需什么华丽的技巧去詮释最美的姿态,也能深入人心。 光纤微粒洒在身上,她纵横冰场,如注精华滋养娇艳,盛放一朵,照亮残壁之间。 风声轻轻晃过,她向上纵跃,落入惊艳的目光之中,旋转的影翩然落地。 几分鐘的时间仿若去了好几世纪,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动人的身影令整座会场面临沦陷,鸦雀无声。 顷刻之间,连绵不绝的回响活跃,口哨欢呼、掌声包围整个体育馆,久久不能平静。 这一刻,盛槿眼睛里彷彿承载着万千光芒,她平稳喘气,目视眼前的一切,犹如找到了最初热爱花滑的憧憬与感动。 她难以抵挡心中的激动,再能从容逞强的女孩也会为之动容,没曾想,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以后,自己还是会因为能在场上滑舞而感到永无止尽的幸福。 「小槿姊姊——」 崔莉汐的声音忽然从远方传来,等盛槿从茫然中回神过来时,小女孩们一个比一个还要兴奋的围绕着她,真挚的讚美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小槿姊姊,这个是我们大家一起编织的,你看漂不漂亮?我给你戴上!」 小姑娘手上拿得是好几朵鲜花用荆藤串製而成的花环,现採现摘的花瓣光泽鲜艳,又粉又白而稍显清新脱俗,用来衬托仙女下凡的意境也不为过。 盛槿忍不住落下泪水,热泪盈眶,怀揣着感激和大家的爱戴,伴随繁盛的祝福,她弯下身让崔莉汐给自己戴上这顶至高无上的皇冠。 喷射彩带在空中熠熠飞扬,盛槿手捧着纪屿深送上来的花束,她被簇拥在人群中央。 眾人面对摄影机,二楼观眾齐声吶喊,所有美好都被定格在那一帧。 ——夕月祭,圆满落幕。 Chapter06 归属(4) 旭日东昇,远方的地平线幽幽浸润天蓝色的帷幕,光丝笔触素净,云淡风轻地勾勒尘世间淡雅的轮廓。 林荫下朝光缕缕,树影摇摆,月桂烂漫,花枝上残留的露珠清澈冷凉,蝴蝶翩然一点,便抖落几滴。 一席人身穿正装从建筑里的会议室鱼贯而出,止步于育幼院大门前,为首的男人率先释出善意,双手与米婆婆交握。 「很荣幸能与您继续合作。」 跟随在侧的其馀人也纷纷与婆婆点头致意彼此。 今年夕月祭结束之后,吸引到了更多广大群眾的关注,各方的反应与回响相较于几年前还要热烈。 其中一些被国际运动赛事认证过的国内协会组织,他们在这次的活动中挖掘到了不少人才,并且有意向要进行投资培育的计画。 「孙理事长,这话说得就太客套了。」米婆婆笑眼绽开,如花似玉,岁月的痕跡藏匿着智慧的纹路,「孩子们一直以来也受你们照顾,谢谢你们愿意提供资源。」 米婆婆在这座城镇就相当于一名管理者的存在,不过平时低调,加上个性平易近人,担任园长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对待每一个孩子都如同对待自己孙子孙女一样疼爱。 慈祥宽厚的婆婆热心助人的精神大家都看在眼底,所有人对她都抱持着敬爱和尊敬之情。 纪屿深伴随在侧扶着米婆婆行走,孙尚海理事长上车临去前两人对上眼,事实上,是对方带有目的性的的瞟了他一眼。 「小纪,我很看好你。」儘管纪屿深还未给予确切的答覆,但孙尚海逮到时机就想再劝说几句,就是不愿意错失任何可以招揽到好人才的机会,「想好了随时跟我联络,先走了啊。」 「理事长您慢走。」纪屿深仍未对他的提议有延伸的发言,道别后目送轿车扬长而去。 前夜落雨后早场终于绽放晴天,晨时空气氤氳瀰漫,水雾漉漉地染湿每一寸土地,旷野清新。 「你这间和室的地理位置未免也太好。」盛槿站在窗前遥望远方,眼界囤满环绕的山川泉水,翠绿鬱鬱苍苍,溪流徜徉,蜿蜒隐没进山谷之隙。 这是盛槿第二次光顾这间房,上次时间跟关係都不对,导致她没有办法好好欣赏从这里看出去的山光水色,如今乍看,偶尔在这能愜意地喝上一杯好茶,属实不错。 纪屿深从身后抱住她,落在腰间的手臂收紧有力,室内水流循环静謐地运作,清流潺潺,良久,盛槿听见耳边男人沉闷的低语。 「喜欢吗?」 盛槿垂眸,把玩他的手,眼看离开的时间悄然而至,她想着法子藏进无数的落寞,「喜欢啊,以后……我一定常常过来这里坐上一下午。」 她隐晦地诉诸两人即将面临的问题。 其实两人心照不宣,在一起之后谁都不曾正面提起即将面临分别的难关。 但,盛槿知道他们总该要去面对,她凡事都想要想得更远一点。倘若连距离都克服不了,往后若有更艰难的问题需要解决,或许结局走向就会与一开始的预想有所偏离。 「纪屿深,等我拍完戏,我就回来找你,好不好?」她侧仰首,与男人相视。 纪屿深未置一词,领着盛槿入坐蒲团。 盛槿怕他又有其他想法瞒着自己,到最后一刻又突然变调之类的,于是打算先发制人。 岂料,坐在她面前默然沏茶的男人早她一步应允,热腾的水气蒸发,飘渺纷飞,和煦地抚过她现下所有的不安,「我们会好好的。」 突然的摸头,杀得盛槿一个猝不及防,彷彿她所有的小心思早就都被他看透了。而且她脸皮薄,一下就染上了一层别緻的粉色。 纪屿深把茶倒入精緻的陶瓷小杯,茶香四溢,茶面漂浮着细緻光泽。 盛槿捧起杯子抿了一口,口感惊艳了她一嘴,茶液顺滑而不涩,「你以前有学怎么泡茶吗?」 纪屿深也一口乾了一杯,「嗯,高中的时候有找老师学过。」 「是兴趣吗?还是……有什么特殊需求?」盛槿左思右想,除了是他本身有兴趣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促使他想学。 「以前作为运动员,调整心态素质、稳定心绪对我们射击选手来说很重要。」 盛槿托腮,手肘作为支撑点放在桌上,目光直勾地看着他:「在还没来到这里之前,我以为像我这种愿意多方面尝试的人已经不多了,没想到,真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纪屿深抿脣喝茶,毫不客气地收下自家女友拐弯抹角骂他优秀的夸奖。 见他笑而不语,盛槿剎那顿悟了什么:「你该不会,连花滑都涉略过吧?」 纪屿深当然没有告诉她,花滑是为了接近她才偷偷利用训练期间的杂碎时间学得。 盛槿还没得到一个满意的答覆,正打算实行一次拷问,外面便传来了敲门声。 「两位,我们都准备好要出发了,你们还在房间里面磨磨蹭蹭什么?」话虽如此,盛槿从丁辰的语气中未感觉到他的不耐烦,反倒听到了1丝调侃。 盛槿听得耳根子都红了,明明没有干什么事,但被误会成那样的感觉还真是怪让她害羞的。 「我们走吧。」 纪屿深也不戳破她慌忙下的小紧张,心下觉得这样的反差着实可爱,牵起她的手,光明正大的走出房间。 下了楼之后,准备带走的食材跟器具都已经妥当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今天天气大好,正是出游的好时机。 庆功宴的想法早在夕月祭之前夏有真就提到过了,如今活动圆满结束,当然要好好大肆庆祝一番。 夏有真勾着盛槿的臂弯,眼前无边无际的海景让她兴奋的高举另一隻手臂,「是大海——」 盛世日阳浴下,海鸥于空展翅滑翔,高声疾呼。 广阔的蔚蓝天空下,浪花激涌,海风拂面,阳光热情招待,沙滩沿岸到处充斥着让人无限遐想的欢声笑语。 盛槿等人选了个位驻扎,并且提前扎好帐篷等崔莉汐她们过来会合。 他们打算在这里待上一天一夜,形似露营。 纪屿深和丁辰去接孩子们过了一段时间,盛槿和夏有真在处理带来的食材,打算一展身手。 直到不远处传来崔莉汐又蹦又跳的响动时,盛槿和夏有真相视一笑。 Chapter06 归属(5) 来到海边当然少不了bbq。 炭火被压抑在铁架下,插着竹籤的肉串在火焰中翻滚,肉质鲜嫩多汁,滴下的油渍霹靂啪啦滋出星火,往上刷上烤肉酱,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眼看串串已经烤得外焦里嫩,肥美的泛着油光,盛槿刷了层酱上去后,递到旁边同样认真负责烤肉给大家吃的男人嘴边。 「嚐嚐看。」 纪屿深听话的张嘴,细细品嚐,脣瓣像刚抹了护唇膏似的。 「怎么样,我烤得还不错吧?」 「时间抓得很好,很好吃。」 正当盛槿心满意足地回头要继续把精神投注在烤肉时,她发现旁边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动作。 「怎么了?」 纪屿深指了指自己的嘴脣。 盛槿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意识到了什么,脸颊比刚才还要红,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是太阳晒得。 她回首看了一眼在餐桌旁吃得津津有味的大家,接着没好气的捶他一拳,「大家都在……你正经一点。」 闻言,不如意的纪屿深闹彆扭似地闭上眼睛。 「……」 盛槿在男人倔强的时候最拿他没有办法,她想,这点估计也被他给拿捏住了。 她眼神游移一阵,随后仰头,飞速地对准他的脣啄了一下。 「这样可以了吧?」盛槿拿着钳子,耳廓烫得不行,仍强装镇定地翻烤着肉。 孰料,下一秒熟悉的体温凑近她耳畔,一声低笑促狭,温热的吐息沉沉,字里行间都是一场精心演出后暴露的狡诈—— 「我只是让你帮我看一下有没有哪里脏。」 盛槿脸色骤变,男人狡黠的目光漾进盛槿眼里,闹脾气的小委屈荡然无存,只剩下夺得一枚香吻后的得逞。她惊讶的不可思议,又气又好笑的伸手揪住他的脸颊。 这人怎么就……就这么故意! 理直气壮,还装什么无辜! 「耍流氓。」盛槿哼了一声,松开手把没绑起来的长发拨到身后,嘴里嘀嘀咕咕,「扮猪吃老虎。」 被安上罪名的男人不置可否,就喜欢她这样与平时过分端庄不同的反差感,他眼睫倾覆,哑然失笑。 盛槿频频往回偷瞄,却发现纪屿深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不过正疑惑着,人就回来了。 盛槿拨了拨被风吹得飞扬纷乱的头发,一边给烤肉翻面,「你有东西忘记带了吗?」 纪屿深把皮筋搁在五指,绕到她身后撩起她微捲的长发,指腹有意无意擦过颈后敏感的肌肤。 突然的一阵痒意让盛槿没忍住往内瑟缩一下,缓和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替自己整理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她感觉男人温热的指尖又轻轻刮过耳后,手法相当熟练地向下拂顺发丝,捋好后扎成一束。 盛槿背对他,耳鬓几綹小碎发飘扬,她迎向清澈海蓝上方铺洒的闪光,暴露无遗的耳朵匀净可人,热度以肉眼可见的迅速蔓延至耳根,緋色艳红欲滴。 「你……怎么会随身携带橡皮筋?」盛槿摸了摸低马尾,思来想去,只想起之前曾经在二楼储藏室看过的一整盒橡皮筋。 说来也好笑,当时的她还以为他是个离了婚以后对小孩不尽责的父亲。 思及此,盛槿大胆假设:「虽然我觉得这些没什么,但你老实跟我说,你以前是不是很多人追?有没有谈过恋爱?」 若是真的有,她心里会有点疙瘩是当然,但,谁还没有过青春,她不会因此无理取闹。 他们面对彼此,纪屿深替她拨开额前被弄得乱糟糟,扎眼的八字瀏海。 海浪激昂奔腾,起伏跌宕,海风微凉,尾韵掀起波澜。 「是有人追,但没有谈过。」 真诚的答覆甫落,盛槿扬眉,没有最好,省得之后如果有麻烦找上门还要浪费时间处理。 不过还挺意外的,他长这么好看,还有追求者的情况下居然没交过女朋友。 盛槿满意的点点头,俗话说寧缺勿滥,证明自己看男人的眼光还是可以的,「那暗恋对象呢?学生时期总有个偷偷喜欢的人吧?」 半晌,她见纪屿深似乎真的有话想说,她紧急出声制止。 「…….不许觉得我在吃醋。」盛槿用眼神警告他,无奈起不了什么杀伤力,在男人面前反倒像是欲盖弥彰,「我只是有点……好奇。」 闻言,纪屿深失笑,不禁好奇若她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女孩,会有什么感想? 他上前揽她入怀,伏在她耳边,煦暖燻过的嗓一同循着细微尘埃融进她耳膜,「没有别人,一直都是你。」 话听在耳里,盛槿只觉得男人是在哄自己。她再次刷新对他的印象,没想到他这说情话的技能已经练就到max等级了。 知道他有过喜欢的人,盛槿并不酸,反而觉得他这个人更加贴近现实生活,也是有个人己欲的。 她从容且淡定地埋首在他肩颈,双手环绕他的腰,轻拍他的背:「嗯,知道了。」 只要铭记现在是属于他们的时间,就足够了。 ? 几个大人们为了陪孩子们玩了一下午,可以说是卯足了全力,中途还有人一度下水玩得全身都湿透了。 刚吃饱饭那阵,盛槿还以为待会不太需要耗费太多的体力,殊不知,是她错了。 虽然劳累疲倦,但应该是她这近几年来过过最开心的一天,以前的她从未真正解放自己,让自己好好放松。 柴木燃烧,篝火在明月下飞舞,伴着海浪声摇曳动作,凉爽漫游,灰烬散落。 孩子们都睡去了以后,盛槿四人坐在沙滩折叠椅,围绕在火烛旁,酒瓶轻碰,玻璃撞击声清脆。 盛槿腿上铺着毛毯,夏有真喝得糊涂,醉醺醺地抱她抱个满怀,隐约还能听见一丝啜泣声,「呜呜呜呜时间怎么那么快,你明天就要走了……我真的好捨不得你。」 盛槿听她酒后吐得真言,心脏立刻软得一塌糊涂。 丁辰见她醉的不成人样,便向盛槿提议先把她带回帐篷里休息。 盛槿扶着夏有真跌跌撞撞地回了她们两人的住处,夏有真往充气床上一倒,醉态酌红,大吐着气。 盛槿喝了点酒也有些倦了,躺进被窝里,给已经不省人事的夏有真掖好背子,进入梦乡的她嘴里念念有词,还是什么捨不得、会想她啊诸如此类的话。 以前也没少和朋友相互道别的经歷,但碍于自己拧巴的性格,在别离时不会特别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总是一个人憋在心里。 盛槿缓缓闭上眼睛,这次柔声地回应她的梦话:「我也会很想你们,所以我很快会再回来的。」 隔天清早,盛槿揉着惺忪的眼出了帐篷。 鸟雀啁啾,浪声灵动翻滚,波涛规律,翻涌上岸。 前岸被海水平铺成暗色,盛槿瞥见男人的背影座落在不远处松软的沙滩上。 早上的风冷凉,她身披件单薄的外套,坐在他旁边。 见是她来了,纪屿深揽过她的肩膀,盛槿头靠在上,俩相依偎。 「行李都准备好了吗?」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波光粼粼的海面倒影在盛槿眼中,承载着满满的捨不得,「嗯。」 海风徐徐刮搔脸颊,纪屿深替她将头发勾至耳后,盛槿转过来面对他。 那一刻,四周喧嚣凝滞,世界角落彷彿只剩下他们。 盛槿没想到到了真正要分别的时候,心情比任何一次都还要惆悵。 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了牵掛吧。 他们谁都没再说话,额抵着额,远方朝阳冉冉升起,浅浅在地平线露面,纪屿深在那一缕曦光的照映下,轻轻地吻上她的额头。 「小槿,你冰鞋带了吗?」 「鞋子就先留在这里吧,之后回来还能穿。」盛槿闔上后车厢,旋即面向身后的大家。 夏有真无疑是第一个哭鼻子的那个,衝上来就抱着她大哭,「回去之后一定要保持联络喔!」 「小槿姊姊,你一定要遵守约定,回来找我们。」崔莉汐和小米儿也来送行了,哭得稀里哗啦的让盛槿都不知道该怎么哄。 最后丁辰拽着夏有真,抱着两小孩走远了,给他们留点最后的二人空间。 「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知道吗。」盛槿憋着哭腔,「下次回来,你再带我去拜访你哥吧。」 两人依依不捨地相拥。 「好。」压低的嗓音极力忍耐着。 盛槿上了车,啟动引擎,准备啟程回家的实感有了,但她早已不是当初赶着要走的盛槿了。 轮胎辗过砂石,尘土瞬间飞扬。 透过车内后照镜,盛槿看见纪屿深就站在原处目送自己离开。 回想起在这座城镇发生的种种,盛槿的眼眶红了一圈,眨眼一瞬,一滴眼泪不敌重力,滚落脸颊。 盛槿抬手胡乱抹了抹,神色转瞬从哀愁变为坚定,驾车向阳而去。 她内心始终相信着,从现在开始,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是明媚的。 尾声 两週前,《我在明天等你》的电影正式宣佈开机,官方消息一出,立刻在网路上引发轩然大波,各大媒体都抢着想拿到独家採访权。 在明宣雅的安排下,盛槿这两个礼拜可以说是忙得不可开交。 先前男主人选未定,兜兜转转洽谈了几位艺人后都没了下文,后来剧组总算找到档期不衝突,硬实力在观眾面前也都是有目共睹的优秀男演员。 南赫衍,近期备受演艺界期待的新生代演员,与他搭档的女主角正是在演艺圈拥有丰富演戏资歷、在业界内口碑极好的宋今未,据说就没有她带不红的戏。 盛槿作为戏中戏份不多却对剧情有重大发展的女三,跟随着团队来到俄罗斯进行为期一个礼拜的集训,只为了让电影拍出来的效果更具专业性。 莫斯科,谢列梅捷沃国际机场。 一下飞机,盛槿就收到自家男友捎来的慰问讯息。 国内跟俄罗斯相差约五个小时左右,现正中午时分,盛槿估计他也才刚起。 「我刚下飞机,待会到住宿的地方再跟你说。」盛槿掛着耳罩式的降噪耳机,回完讯息,手机挟在行李拉桿之间,她拖着行李箱随团队指引前行。 眾人千里迢迢,总算安全上了保母车。 「对了小槿,等等请小申帮你拍几张照片,上传到你个人帐号。」刚上车,明宣雅便吩咐盛槿拍照上网营业,说她太久没更新,帐号都杂草丛生了。 「好。」盛槿应了声,心想自己确实也有段时日没有登入进去看过。 点开一看不得了,粗估约有上百人标记她。上一次发布的照片底下都是催她赶紧更新的留言,或是tag她让她出个什么#ootd合集。 保母车宽敞,盛槿坐在第二排,助理随便调个远近都能让她以完美比例出现在镜头里。 盛槿平时不怎么刻意搭配穿着,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她今天一身简约盐系的穿搭既适合当地天气季节又不乏时髦性。 自然光线供给有了,透过窗帘穿进盛槿微微蓬松凌乱的发,浅浅染上漂亮的褐色,她摆好姿势,调整脖颈上的耳机,看上去慵懒又不失精緻优雅的气质。 助理小申连续拍了好几张,频频讚叹若是拥有这张脸,穿什么拍照都好看。 盛槿只是微笑,拿回手机检查确认刚才拍得那些照片。 拍出来的成果和效果都挺不错,盛槿满意地挑了几张,再想了几个合适的文案上传到自己的instagram,相当有效率的完成任务。 讚数很快上升,但令盛槿比较在意的是抢了首讚的那个人,也因为他帐号名字很长很特别,一眼就吸引到了她的好奇。 盛槿想也没想,登进小帐追踪那个没有头像,陌生又熟悉的帐号。对方是私人帐号,但在意料之外,很快就同意了她的追踪要求,还申请回追了。 仅有一则贴文的帐号,盛槿扬了扬眉,饶有兴致地瀏览起来,一个贴文仅限上传十张照片,第一张照片正是上个月夕月祭结束之后的大合照。 又惊又喜之虞,盛槿点开空空如也的挚友列表,只把纪屿深的私人帐号给添了进去。 半晌,她关掉手机仍到一旁,掀开窗帘欣赏风景,景色从眼前呼啸而过,平原广袤,有山川有河流,当地建筑色彩斑斕,美不胜收。 接下来整整一週的密集训练,盛槿鲜少打开社群媒体,最多在回饭店休息的路程中活网发个生存证明,碍于她演戏经验为零,势必得投入更多精力在鑽研演技。 儘管只是个小配角,但不能因为她的关係拖累整个剧组,还有期待这部电影的粉丝。 盛槿本身就是花滑选手出身,主要是透过培训让她更能深入了解这个角色并与之產生共鸣,才能更好的把角色的情感带给萤幕前的观眾。 她练习之外的剩馀时间不是在对戏,就是晚上回房上线跟男朋友联络。 最后一天待在莫斯科,盛槿趁中场休息的时间在市区里漫游,秋意正浓,河岸边有小孩儿在玩耍,草地上零星几人落座,拿着油画版似乎在描摹。 盛槿在枯树下行走,遍地都是泛黄的叶子,脚踩的秋靴边沿渲染金丝,每踩一步彷彿都能留下属于秋天的印子。 除了英文,盛槿在大学时还精通读过俄语,她弯进小区巷子,在一间復古怀旧的公寓旁的花店买了一束花。 盛槿站在公寓下没有上去,她仰首,听闻二楼那户人家频繁传出小孩的嘻闹声,还有被父母双手举高玩在一起的温馨影子。 藉由这次剧组方的计画,她久违的来到母亲的故乡,倘若苏女士知道这栋房子被保存的很好,幸福也在延续,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良久,盛槿像是在道别,轻拢夕光,眼底流光溢彩。 她转身沿着街走,一併掏出手机,捏着花束拍了张照,连带文字一起速速给纪屿深传过去。 现在的她,也拥有属于自己的美满幸福了。 ? 回到国内后没有多久,盛槿正式进组拍戏,第一次尝试演戏的她还有诸多不足,不过现场的指导老师们都好照顾她,她也虚心受教,她的戏份进度拍摄的相当顺利。 虽然每天都工作到很晚,但盛槿从来没有错过任何一次能和纪屿深讲电话的机会。有时回到公寓洗完澡,盛槿接通视讯后讲着讲着就不小心睡着了,可是纪屿深从来不掛断。 「咳咳。」盛槿换了个侧卧的姿势,假惺惺的笑容看上去是在说「您这一大清早的是什么意思?」。 她的手机架在床头柜,映入眼帘的视讯画面是男人衬衫半敞的上半身,肤色均匀,腹肌线条若隐若现。 矜持在哪?操守在哪? 盛槿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男人散漫地斜靠在床头边,额前碎发乱糟糟的,头顶上还不要命的翘了根呆毛,颇有一种刚睡醒后的凌乱美,再搭上这张脸,妥妥一尊妖孽。 「醒了?」 听他开嗓,低醇又哑的音频致命,盛槿心脏漏了拍,眼神闪躲:「嗯。」 半晌,不知对面的男人是真单纯还是故意,胸腔漫出声笑,「盛槿,你流鼻血了?」 闻言,盛槿赶紧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鼻,才知道被骗了。 反击这种事,盛槿不遑多让:「如果这点程度我都经不起,那今天下午的戏我就不用拍了。」 虽然女三戏份不多,但电影里是有官配的,今天这场戏是她某天训练结束以后,不小心走进男更衣间,意外撞见男三在换衣服的剧情。 除了主要剧情,关于比较亲密的场面,盛槿都已经主动报备给纪屿深知道了。 他从容地扬眉:「哦?是吗。」 盛槿内心警铃大作,心想他不会下一秒让她比较谁的更好吧?然而,盛槿面对老谋深算的男人,总猜不到他下一步到底会做什么。 方才的间适松散不復,纪屿深又变回那个正经八百的他,「先去吃早餐,争取早点拍完杀青戏,嗯?」 是的,一旦今天的戏拍完,盛槿就杀青了。 「好。」盛槿也不跟他闹,先把正事做完要紧,「那晚点再说,等我消息。」 掛了电话,盛槿出发吃早餐前夕,又发了篇仅有他可见的限时动态。 专业镜头下的盛槿努力呈现角色当下的情感,在场的眾人屏气凝神,紧盯拍摄过程。 直到导演喊下「卡!」的那一剎那,鼓掌声四起,「杀青快乐」的声浪此起彼落。盛槿接过剧组准备的花束,向全体工作人员一一鞠躬致谢这一个多月来的指教即陪伴。 作为初出茅庐的演员,这一路走来属实不容易。 盛槿回到休息室,就看见有一大捧玫瑰花显眼的摆在化妆台上。 她拍了张照,给徐凝烟发了过去,对方秒读,甚至拨打电话过来。 盛槿指腹挑着花瓣,悠悠地说:「你最近不是行程很忙吗?怎么还大费周章给我送花?」 「我是给你送花了呀,但我记得我订的不是玫瑰……」正当两人陷入迷茫的时候,休息室的门被敲了敲,小申走了进来。 「槿姊,这是我刚才收到的花束,说是徐小姐送过来给您的。」 盛槿接过捧花,再瞅了瞅那束艳红盛开的玫瑰花,定睛一看,花朵一角似乎隐埋了一张卡片。 她愣怔地往话筒另一方开腔:「我等等再打给你。」 盛槿抽起那张卡片,颤抖着手向上一翻。 ——盛槿,我来找你了。 是纪屿深吗? 是他来找她了吗? 坚稳的心墙好似以极快的速度崩塌,盛槿顾不得一切,打开休息室的门就衝了出去。 日暮时分,宽广的街道上人潮熙来攘往,盛槿紧拥花束,环顾四周找寻那抹熟悉的身影。 怦、怦。 怦—— 心脏的鼓譟在盛大的日落底下无限扩张。 皮鞋跟落在斑马线上的声响落入耳里变得立体,盛槿愣在原地,男人踩着夕曛一步步朝她走来,他的五官、身形轮廓逐渐在眼前变得清晰。 男人的出现毫无徵兆,盛槿想发脾气都来不及,满满的只有感动,「你怎么来了?」 纪屿深双手牵起她的,万千彩霞娓娓道来,想要倾诉的思念寄予满腔浪漫。 「因为你说想我,所以我来找你了。」他们十指紧扣,眼中只有彼此,「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闻之,盛槿脣畔弯起温柔的弧,美的让人惊鸿一瞥。 声嗓不似机器侦测过后报数的冰冷女声,温暖而富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宛如绸缎轻盈柔美,掐人耳朵发麻。 「我们一定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纪屿深揽她入怀。 「盛槿,我爱你。」 盛槿闭上眼睛,眼泪扑簌如星沾染曛色,绝美地滚落。 她顾不及擦拭泪水,牵起他另一隻手,隔着一段距离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也是。」 正文完。